也仅仅是一眼。他心满意足了。把碎叶片扫进手心,他端着空碗出了卧室。季云深的手并不灵巧,给季秋白做紫砂茶壶时就看出来了,手工这种事注定与他无缘。可多年以后的今天,他却坐在书桌前,玩拼图一样把碎叶片放进带有背胶的相框底板。但叶片和拼图不一样,拼图有成品图作为参考,叶片看似长得一样,却是每片都独一无二。他的手长而宽,单是指甲盖的面积就比肖誉大上两圈。常规尺寸的镊子拿在手里被衬得像玩具,他小心翼翼夹起碎叶片,却再次传出“咔嚓”声,呼吸完全停滞,他迷茫了一瞬——力气使大了。拼树叶的工作十分枯燥,于是他隔几分钟瞄一眼监控当做调剂。若不是右上角的时间在变换,他还以为这是一张静态图片,整个卧室没有一丝人气,完全感觉不到生命体的迹象。肖誉那张苍白的脸在屏幕上格外显眼,他晃了晃神,既疼惜又生气,还无可奈何,索性一狠心关掉了屏幕。在他听到的为数不多的恋爱故事里,听过太多为私奔和家里闹绝食的剧情,当时朋友问他做何感想,他说:“蠢透了。”是的,蠢透了,除了伤害自己,没有其他作用。但现在他突然明白了,那些人不是蠢,是太精明。这招只对爱他的人有用,并且杀伤力是成倍出现的,爱他的人根本不舍得眼睁睁看他伤害自己。这场博弈中,谁在意,谁心疼,谁就输得体无完肤。肖誉太狡猾了。明明是那么柔软的人,怎么能对自己这么狠心?在“留在他身边”和“死”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驱使死神和他赛跑,赌他会在那颗心脏停跳之前心软。明明他才是掌控两人关系的人,怎么现在反过来了?来自肖誉的无形的手无需扼住他的咽喉,仅仅握在他的小臂,触觉经由神经传到大脑,反馈的却是濒死的窒息感。他厌恶“失控”,因为那意味着风筝挣脱线轴飞向天际,意味着火车偏离轨道驶向悬崖,意味着箭矢脱离弓弩不再听从他的指示,意味着他即将失去肖誉。时钟从19点蹦到22点,最后一片碎叶归位,他转动头颅,颈椎发出“咔哒”一声,瞬间舒爽了。他把相框立在桌角,端详着手里的镊子,不锈钢在护眼台灯下泛着光润的银白色,尖端像一个数字“7”,也像死神的镰刀。书房的四面墙不断升高,密不透风,书桌是他的枷手,沙发椅是他的脚镣,他不知什么时候行刑,更不知由谁来行刑。空间失控般旋转,心脏被渺小无措和未知的恐惧裹挟,他无声骂了一句,扬起手里的“镰刀”抵在动脉上,施力,陷进肉里。这副躯体必须由他自己掌控,他才是这方世界的主人。 66“阿晏,你理理我。”
“阿晏。”有人在叫他,那人用手指碰了他的脸颊,然后覆在额头上。没有退烧贴的清凉,也不如里面的凝胶柔软。触感干燥又熟悉,是男人的手。他明明在和谢景谦联机打游戏,他快输了,谢景谦却忽然放下手柄,给他放了一片太平洋。谢景谦把手贴在他前额上,然后拢了拢他的刘海,没头没尾地嘱咐道:“阿晏,爸爸要走了,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学习不要太累,你过得开心是最重要的。”“你要去哪?”肖誉心里一沉,攥住了额头上的手,“别走!”可那只手还是离开了自己,额头皮肤重新暴露在空气中,有点冷。眷恋由心底翻涌而出,睡梦中的他鼻尖一酸,呢喃出一声梦话:“爸……”“是我。”脸颊边的肉被人轻轻捏了一下,“怎么又烧起来了?”待看清眼前人的模样,肖誉闭了闭眼,不知是没睡醒,还是很失落。季云深权当没看见,托着后背把他扶起来,然后坐在他身后当做支撑,递来一颗胶囊:“吃了药再睡。”后背贴上季云深的前胸,他再度被树苔香气包围,这次却盘起腿弓着背,竭力和对方拉开距离。窗帘没拉,外面的天已经是淡蓝色,透明的弯月挂在窗外。远处的大厦里的灯熄了,广告灯牌还亮着,保留下城市曾经“安眠”的证据。“几点了。”“五点。”季云深说着,手心升上来,喂猫一样把药喂过来。你怎么没睡?他没问出来,就着季云深的手叼起胶囊,抿一口水垂头咽了下去。“也不问我给你喂了什么药,万一是有阿司匹林成份的怎么办?”季云深从后面搂住他,轻轻笑着,“就这么信任我啊。”眼睛和大脑在烧,除了疲惫还是疲惫。他没说话,肩膀垮了下去,望着窗外出神。几天了?他被锁在家里几天了?“阿晏?还想睡吗?”又在叫他了,好烦。见他没反应,季云深默认他不睡了,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静谧的环境里声音很有颗粒感:“阿晏,梅姨快过来了,一会儿想吃什么?”“……”“还吃芋泥饼吗?之前你说好吃——哦,要不今天吃三明治吧,有一个多月没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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