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允诚目不转睛盯着肖誉,不知不觉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台上不是一个人,而是两只刎颈的凤凰,他们相爱了上千年。一曲毕,评委桌上多出几团使用过的卫生纸,为首的评委头发花白,鼻音浓重,用英语问他:“我没有听过这首曲子,是你独立创作的吗?名字是什么?”肖誉双目莹润,眼神坚定:“即兴创作,曲名是……《重生》。”回到医院,季云深已经从手术室出来转进了icu,还没有醒。头上的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总是红润上翘的薄唇一点血色都没有,唇角平直。看上去心情很坏,和平时发怒之前的表情很像。不同颜色的线从病号服领口伸出来,接到病房的仪器上,按一定节奏“滴滴”的响。曾引以为傲的两条长腿露在外面,被仪器吊起来,全部打上了石膏。比那片干枯的银杏更脆弱,更破碎——这还是他认识的季云深吗。这只花孔雀醒来之后,能接受自己的头发没了一半,腿断了……说不定身上还有其他的伤吗。护士见他回来了,靠翻译软件完成了关于术后护理的嘱托。他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艰难读着刚才送来的化验单。其实大部分是看不懂的,可他眼神没离开过,看着看着,豆大的眼泪就掉在了纸上。“——他必须马上手术,你是病人家属吗?”一份手术风险须知递到眼前,肖誉本就乱成一团的脑子,又因英译中耽误了不少时间,好半晌吐出一句:“no”后来的事他不记得了。他打电话给丁颂:“你能联系到季云深的父母吗。”丁颂说,季云深的母亲在十几年前就去世了,父亲也在去年冬天病逝。季云深的父母都是独生子,所以他和其他亲人之间甚少联系。肖誉半天没说话,他很难把“孤儿”和“季云深”联系起来。孤儿通常指失去父母或合法监护人的孩子,而季云深早已脱离“孩子”的范畴,但得知这个消息,肖誉还是很揪心。哪怕长到五十岁,只要父母健在,就能偶尔逃避现实,短暂地做回“宝宝”。季云深失去了自己的庇护所。他想起去年冬天季云深来欧洲出差,原来那次竟是处理后事,原来他对季云深的事情一无所知。真可笑。刚洗过的一双手凉得像冰块儿,可明明洗干净了,他怎么还能看到上面的血渍,是氧化后的暗红色,灼烧他的皮肤,比那场火还烫,比火燎在身上还疼。双手插进羽绒服口袋,攥着从雪地捡回来的几颗木珠,“手术中”的灯牌似乎愈发明亮了,他情不自禁开始祈祷。手机震动,座机号码,来自国内。
“你好,平港市公安局,请问是肖誉吗?”他握紧手机,吐气不均:“抓到谢景仁了吗……”“对不起,暂时无可奉告,请你尽快回国配合调查。”回国。他转身望一眼病房,季云深没有任何要醒的迹象。这边的居民不多,住院的病人更少,住icu的则是罕见,整条走廊只有他一人,空气是冷的,椅子是冷的,身体是冷的,心也是冷的。年味未散,机场汇聚了各地的游客,他们推着轻简的行李,衣着艳丽,擦肩而过的欢声笑语刺痛肖誉的耳膜。他带着一身肃杀走在其中,格格不入,像把芬兰的冰雪披在了身上,经久不散。肖梦冉在出口接机的人群中向他挥手,他小跑两步出站,得到了来自母亲的温暖拥抱。“脸怎么破了,还有哪受伤了?”肖梦冉把他从头看到脚,恨不得马上带他去做个全身检查,“你这孩子,出这么大事也不告诉我!我接到警察电话魂都吓没了。”“我没事。”肖誉嗓子有点哑,跟肖梦冉并排往外走。“我都听说了,”肖梦冉观察他的神色,小心地问,“季云深怎么样了?”“做过手术了,我临走前还没醒。”广场新开了一家夕野烘焙店,糖和蛋白在高温烘烤下产生美拉德反应,香气扑鼻。想起季云深吃茶冻时眯起的眼,他眼眶又酸又涩。他出事,有肖梦冉为他着急,给他兜底,季云深重伤不省人事,床边只有一个语言不通的护工。路过夕野门口,海报换新,招牌甜品更新迭代,大红袍茶冻已经下架了。他收回视线,“物是人非”几个字钢针一样,刺进心脏的软肉,疼得他呼吸停滞。“我大伯……谢景仁在哪。”“你爷爷今早过世了,气的。”肖梦冉看了眼手机,没直接回答,“小时候他待你不薄,去看看吧。”“好。”肖誉转过头,“妈,谢景仁在哪。”那双眼睛眼尾微垂的,湿漉漉的红了一圈,饶是看了快二十年的肖梦冉,也偏过头不忍再看:“我叫的车到了,先去医院吧。”每条街都被装点得火红,行人很少,这个时间该是在家吃团圆饭。街景掠过,视网膜残留的是他和季云深走过的身影。肖梦冉不告诉他,是因为没有好消息。猎物躲在暗处嘲讽,他怒,他慌,便正中下怀。他敛起眉眼,极力克制下的呼吸缓而重。肖梦冉察觉了,看他一会儿,心疼却无力:“别着急,他跑不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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