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知秋面无表情地挨着,双臂越收越紧,直到娄牧之声嘶力竭,他连眼皮也没眨一下。双臂渐渐无力垂下,易知秋找到了他的右手,强势地把手指挤进去,牢牢地扣住他的十指。掌心的温度很高,像是能烫化今夜的冰雪,又像能填满娄牧之心里的黑洞。易知秋后背像挨了几十闷棍,肩膀也痛得发麻,但他没管,而是偏过头去细细吻娄牧之蹙紧的眉弓,微潮的眼尾,发红的鼻尖。小木头尝起来有海水的味道,直到吻到嘴唇时,娄牧之仓促地转过头,不肯与他亲吻。易知秋停在那里,露出眼睛看着他。目光灼灼,娄牧之不敢看,他抿了抿薄唇:“脏,别碰。”他说的脏不是身体的脏。他不敢相信,一个养父亲这么多年来的爱护和看似发自肺腑的关心是一场表演,一场谋杀般的狩猎。猎者捕性,却轻而易举剥夺了猎物的半条命。他仿佛烂掉,他是被踩进淤泥的樱桃,是腐烂的桔梗花。灵魂里的一部分自己,死在了这个风雪夜。娄牧之不肯与他对视,易知秋却掰过他的脸,不让他有任何闪躲:“听好,在我心里,你干净如斯,清白磊落。”眼睫颤抖,连带着绷得极紧的那根弦“啪”地断了,汹涌的热意涌上眼眶,胸腔一片潮湿。娄牧之死死咬住嘴唇,不肯逸出一丝呜咽声,那嘴唇咬得出血。易知秋用拇指抵住进他唇间,不让他咬,一手半托起他的后背,将他的脑袋摁进自己的颈窝。“想哭就哭。”手掌顺着娄牧之的发心往下轻抚,像在抚摸一只遍体鳞伤的小动物,易知秋的声音在耳畔:“哭吧,没关系。”娄牧之死死咬住牙齿,在那寂静深夜里淌湿了面颊。从小到大,易知秋从没见过娄牧之流泪的样子,在他记忆里,这张过于精致的脸永远冷酷,永远淡定,他开心或者不开心,只有小动作会泄露那么一点端倪,他第一次听见这样的压抑的哽咽。那种受到重创的野兽躲起来舔舐伤口的呜咽。听得人心碎。察觉到这具身体一直在轻微发颤,易知秋一手搓着他后颈,把温度传给他:“很冷么?”“冷。”
说着冷,娄牧之在昏黄的光线中探寻着他胸膛,抬起无力地双臂抱住他,把自己的冷和痛赤|裸|又明艳的捧到他面前。易知秋抱着他躺倒在床上,双臂抱住他的背脊,双腿缠上他的腰,几乎要把他嵌入自己的身躯,与他融为一体,他亲吻着他的发心:“还冷么?”娄牧之气息不稳,泪流满面。于是易知秋将他抱得更紧,低沉温柔的声音还在耳边,他说:“我抱着你暖着你,再也不会冷了,我发誓。” 撒野两个没有家的人在淮江南边租了一个小公寓,考虑到娄牧之下学期就要高考,找房的时候易知秋特意选了一个离学校近的地方,方便来回。娄牧之睡得不安稳,他时常在黑夜里醒来,一模枕头湿透,是他的冷汗。这样的状态反馈到身体上就是巨大的折磨,他的记忆力开始下降,他的胃口变得很差,吃了什么食物总要吐干净为止。易知秋学医,他读的是呼吸内科,他不知道如何治疗心理上的疾病。夜里,卫生间有动静。易知秋忽从床上跳起来,赤脚踩着冰冷的地板就跑了进去。娄牧之趴在马桶上,吐得很厉害,全是苦胆水,这些酸臭秽物就像他身体里的罪恶,每多吐出来一些,他就好受一点。忍住心头翻江倒海的难过,易知秋蹲下身去,轻手轻脚的拍他后背。后来的几天,他查专业书,请教了心理学院的老师,又变着花样帮娄牧之助眠,安神补脑液,睡前泡脚,听轻音乐能试的方法都试了一遍,直到他发现,原来抱着娄牧之,将他的手搁在自己心口,让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他醒来的次数就会改善很多。半个月后,他呕吐的症状减轻,但人也瘦了一大圈,一抱全是骨头,易知秋抱得很小心,通常给他一只手臂,麻了也不换位置,每晚只有听见他均匀的呼吸,易知秋才敢睡。不过这间公寓的地段不比警察大院,建在了商业街,夜里的烧烤摊热闹非凡,还有过路的车流,经常喇叭一响,就有远光灯晃过窗帘。今夜娄牧之再次惊醒,他满身冷汗,习惯性地在黑暗里摸一把身旁,摸到了易知秋紧实的小腹,他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才会慢慢落下去。他们面对面侧躺,共用同一个枕头。易知秋眼眸微眯,半梦半醒间,胡乱去摸索他冰冷的手,找到后放进掌心揉搓,脚也伸出去捂着他的:“睡不着么?”娄牧之嗓音暗哑:“外面太吵了。”放开他的手,易知秋用掌心去捂他的耳朵,一本正经地问:“那这样呢,还能听见么?”娄牧之左右活动了一下脖子:“贴太紧了。”易知秋动了动压麻的手臂,又甩了下脑袋,把昏沉的睡意赶走,他坐起上半身,手掌离耳廓远了一点,五指收拢,这样一来,既不会靠太近给他压迫感,还能隔断外面的声音。“这样好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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