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有梦登归路,是我想家了。回首软红尘十丈,争似桃花鸡犬。这里不是我的家,我和随烟不能死在此处,无法安眠。我做出了一个决定,我要背着随烟的尸体,去那座山,那个早就准备好的墓。 飞雪尘烟我背着随烟的尸体,在水岸边发现一艘废弃的渔船。我心想,不如这样顺江而下,也好。如果我支撑不住了,就任凭自己随波流去,枕着一江星河。中途有一位不速之客登船,是个长相颇为明艳的女子。她说她自青楼逃出,卖身不卖艺。我一怔,她呸呸两声,说反了,卖艺不卖身。我问那你带乐器了么,给我奏一曲吧。她连连点头,笃定自信的模样。随后鼓起脸颊,给我展示她的独门手艺,开始用手指弹自己的脸。我沉默,抬手叫停了她的演奏。她说如果加钱可以欣赏她手弹肚皮的压箱绝活,我不得不劝她消停一会儿。体内的毒到现在都没有要我的命,明明已经窥见死亡的门,中间的一段路却被拉长许多。长夜无可消磨,我实在承受不住她的才艺表演,给她一袋子钱让她收手。随后又说,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的故事很长很长,不知是否因为一颗心早已过载,总想着对谁诉说。我不认识她,不清楚她的来历,也不知晓她的过往。一个外人,说点真心话也没什么。我提前声明,我中毒已深,大概是要讲到中途就会死。那女子没有慌乱,反而两手抱着膝盖,眼睛亮闪闪地望着我,一副准备好了的模样。我说我的人生是悲剧开场,悲剧收尾,最终什么都没拥有,什么都不留下。女子双手托腮,感慨一句——没事,最起码你还有钱能让人听你讲故事。我的骤然沉默让气氛顿时尴尬,她嘿嘿傻笑两声,请求我继续。我想,该从哪里讲起呢。如果我有机会再听一次那夜的话,或许会为自己错乱和颠倒的故事而震惊。毒药已经影响到了我的神智,我说话颠三倒四,女子却并不打断我,而是津津有味地听下去。她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我只是,太需要向谁诉说。我讲了梨花村,讲了桃花山,她从我并不华丽的铺陈中幻想出它们的美,连连惊呼,如在眼前。我提起老仆、秀才、左使……我的恩人。还有养父母、谈家、幽冥堂……我的仇人。她是个很会配合别人说话的人,提到前者她欢喜,提到后者,她代替我恨得咬牙切齿。爱憎分明的性子。最后的最后,我才与她讲起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我的师父。我的弟弟。我的师父像乍破云层的天光,驱散了我前面人生的阴翳和不幸。在桃花山是我一生中最欢悦的时光,没有之一。师父和山,把这样千疮百孔的我接纳了,不带任何附加条件。这是我人生里少数的幸事。然后我提到了随烟。随烟、谈放、幽冥堂堂主……一时间我不知该如何称呼他。我只能把一切过往,一股脑儿地倾倒而出,好的坏的混在一起,早已分不出彼此。说到最后,我的眼眶渐渐热了。但对面的女子哭得比我还伤心百倍。她先是小声抽泣,随后又仰头哭号,抹着眼泪,语无伦次地说些什么。她哭得有些滑稽可爱,我反而止住泪意,变得哭笑不得。心中却又有一丝宽慰,原来弥留之际,还能有人为我、为随烟这样难过。她哭过之后,问我有什么心愿未了。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我给了她钱,却不看她表演节目,她心里过意不去。
我的身体此时已经渐渐说不出话了,想来,是总算要迎来终末。我说我有两件事相求。其一,带我和随烟的尸体,回到梨花村。其二,把我怀中的这封信送到桃花山的仙人陶眠手中。我没有力气握笔了,如果不嫌弃,还请她帮忙代笔,完成信的最后一部分。我和她素昧平生,这两件事又并不容易办。于是我叫她不必勉强。等会儿我就死了,她先应下来,之后该怎么做,我也不会知道。但她拍拍胸膛,信誓旦旦地与我保证,说她从不失信于人,一定把两件事办妥。她说好了,现在你可以安心赴死。我笑笑,仰头望向漫天星河。繁星镶嵌在天际,落进眼底,坠入江流。我仿佛也与它们融为一体。师父,你经常挂在嘴边的“万物与我齐一”,是否就是这般感受呢?她问我为何不回到桃花山,而选择葬在梨花村。我说桃花山的坟地已经很拥挤了,不能再容下我们两个。女子惊讶地睁圆了眼睛,问我口中那么美的桃花山,竟是个乱葬岗吗?我摇头失笑。我说拥挤,却并不是真的在说坟地拥挤。桃花山那么广袤,怎会安葬不了两个异乡的人。我只是顾及那山上的仙人,不想他的心承载太多。我想,只要不见尸体,或许你的难过就会减轻些许。恐怕你要笑我天真吧。梨花村后山的墓,我带你去见过。那里有一处空坟。原本是我为随烟准备的。我犹犹豫豫,摇摆不定。那些年来,不知道该不该为他留这座坟,也不知道该把他划在哪一边。临终之际,想法倒是清明了。有罪无罪,人死之后一抔黄土,都消尽了。我交代那姑娘,说我忘记给自己挖个坑了。你到了之后,若是发现那坟塞不进去两个人,就把我俩烧了,封在坛子里放进去。姑娘又是信心满满的口吻,说我办事你放心,烧尸也是我的独门绝活之一。我想笑她绝活还蛮多,但嘴角一僵,心脏在我的身体内砰然一震,如同有谁猛地敲了一口大钟,五脏六腑震得生疼。我忍着浑身的疼痛,固执地把头高高扬起。就让我落在星星里吧。飞雪逝,尘烟散。恩怨终两消。我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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