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一片死寂,只有墙角的壶漏发出单调而枯燥的滴水声,一声声催得温鸾眼皮乱跳。
高晟的手抬了起来。
“啊!”温鸾短促叫了声,下意识举起胳膊护住脸做了个防备的姿态,却是肩膀一沉,斗篷重新落在她身上。
温鸾怔楞住了。
高晟慢条斯理给她系着带子,长叹一声:“你看,还是不愿意的。”
温鸾意识到自己搞砸了,急急抬眸,“不不,我愿意的,刚才是我错了,求大人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
一根手指搭上她的嘴唇,将她后面的话压了回去,“回去吧,夫人。”高晟起身走到门前,临出去前又回头看了她一眼,“好好想想,再做决定。”
眼神依旧很冷,但和她预想的不同,那双眼睛里没有暴怒,也没有戏弄,这个人居然在认真地劝她!
温鸾不禁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等她回过神来时,高晟的身影已然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月亮从云后露出小半个脸,飘渺的月光冲淡了墨的夜,温鸾裹紧身上的斗篷,被高晟手指蹭过的地方痒痒的很不舒服,她使劲擦擦嘴唇,却始终去不掉他的气息。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懊悔,等见了郑氏,已是愧疚得抬不起头。
“这么快就回来了!”郑氏披着衣服坐在大炕上,头发草草在脑后挽了个纂儿,满脸的惊愕,“他没收用你?”
“没有。”温鸾局促不安站在大炕前,都有些不敢看郑氏的脸色。
“你……”郑氏脸色一变,想说什么又忍了回去,“别急,从你下轿开始说,一路上都见了什么人,慢慢说。”
温鸾没敢隐瞒,一五一十对她说了,郑氏听完,揪着细节不停地问。高晟说的每一句话,她如何作答的,高晟又是什么反应,反复的问,到后来几乎不给温鸾回想思考的时间,把温鸾问得汗水涔涔,心脏乱跳。
终于,这场如同审讯一样的问话停止了。
饶是知道郑氏不喜她姿态松垮,温鸾的肩膀也忍不住塌了下来——她实在太累了!
先是战战兢兢在高晟手底下走了一圈,脑子时刻紧绷着丝毫不敢放松,回来连口水也没喝,紧接着是郑氏的一番盘问,此时的她,无论是精神还是体力,都已疲乏到极点。
屋里很静,郑氏默不作声细细思量着什么,周嬷嬷坐在绣墩上低头给郑氏揉着膝盖的,安静得温鸾心底发虚。
良久的沉默过后,郑氏总算开了口,“你的回答并无不妥。高晟那人十分多疑,喜好美人,但不是色令智昏之徒,必定再三确认没有危险才会下手。”
温鸾轻轻吐出口气,“母亲,那我接下来该如何做?”
郑氏没言语,周嬷嬷常在郑氏跟前伺候,见惯了她对温鸾的种种不满意,如今又有这档事,心知温鸾继续做“世子夫人”的可能微乎其微,更是不把温鸾放在眼里,因而不咸不淡道:“如果少夫人再主动点,再听话些,说不定事情就成了呢……”
这话说得温鸾脸皮发烫,去之前郑氏告诫她,无论高晟要她干什么,都要顺从,可她偏偏在最后搞砸了。
“应该还有机会的。”她喃喃道,“高晟没有发火,也没有打我,说明还有转圜的余地,下次,下次我一定做好。”
“这次都是求爷爷告奶奶才得来的机会,谁知道还有没有下次。”周嬷嬷摇头叹道,“高晟心胸狭隘,如果因此迁怒国公府,受罪的可是我们国公爷和世子。”
温鸾脸涨得通红,想到诏狱里的宋南一,又是一阵后悔,她开始怨恨自己,既然都下决心要把自己给高晟了,为什么又要抗拒他的接触?现在倒好,非但没有救出南一,反而让他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此事棘手,咱们要从长计议,天快亮了,你回去休息吧。”郑氏扶额重重叹息一声,挥挥手示意温鸾下去。
周嬷嬷关好门,重新拿一袋炒热的粗盐揉搓郑氏的膝盖,絮絮叨叨:“说句僭越的话,国公府锦衣玉食养了她三年,也该她报答了。她还真让您跪下,也不怕折了她的寿!我就说您还是性子软,直接把她送过去她又能怎么样?”
郑氏摇摇头,“不成,我们是要用她救人,须得她心甘情愿才行得通。”
“真是委屈夫人了。”周嬷嬷擦擦泛红的眼角,更用力揉搓起来。
皮肤传来的灼烧感并不舒服,郑氏强忍着没有出声。
她很久都没有给人下跪了,在府里她是说一不二的当家主母,在外面她是一品外命妇,只有别人恭维她的份儿,即便是宫里的贵人们,待她也是礼遇甚厚。
哪怕跪拜太皇太后,膝下也是厚实的毡垫。活了近四十年,她都没有直接跪在地砖上的经历,那晚也是破天荒头一遭。
温氏都要给儿子殉情了,还以为点一点就能明白,主动站出来替国公府解了这难题,结果还是免不了这一遭。
到现在她还能感觉到祠堂阴冷的寒气,从地砖漫延上来,丝丝缕缕钻进她的骨头缝,针一般扎在她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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