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薛家四处奔走打点,总不顶用,刑部依旧定了个死罪,监着守候秋天大审。贾政托人去问,竟是薛蟠又叫翻出一桩陈年旧案来,正是打死冯渊一事。当日为替薛蟠遮掩,贾雨村囫囵判案,又向贾府托了话,如今连带着薛蟠这案一齐翻了出来,扯出这个带出那个,竟将贾府种种旧案也捎带上了,一时间贾府亦手忙脚乱不能自顾,更于薛蟠一事无能为力。
薛姨妈又气又疼,日夜啼哭。宝钗虽时常过来劝解,却也无法,母女两人一齐唉声叹气,更无人去管金桂。金桂因薛蟠判了刑下来,愈发泼闹起来,不是摔这个便是砸那个。薛姨妈因家里亏空不少,只好将家里人放的放,遣的遣,金桂见薛家如此冷清光景,一气之下竟带着大半银钱回了娘家,再不肯回来了。那宝蟾本该跟着金桂回去,但他从前与金桂结怨颇深,如今金桂回家又怎肯带他回去?即便带了他,在娘家里也少不得磋磨刁难。因而宝蟾一咬牙,跪下对薛姨妈道:“太太慈心,如今家里这般光景,请太太发个善心,将我随便配了人叫我走吧。”薛姨妈不拦宝蟾,泣道:“你既不愿留下来,我也不强留你。”便将宝蟾给了一个伙计,给了银子叫宝蟾走了。薛姨妈又问香菱要不要走,香菱垂泪道:“我是个没根的人了,若太太不要我,我还能去那呢?”宝钗亦劝:“妈妈虽为了节俭,将身边的人都撵走了,香菱却是走不得的,他本就无依无靠,又能去投靠谁呢?”薛姨妈泣泪,便叫香菱留了下来,因香菱十分体贴乖巧,薛蟠又绝了指望,便将香菱认了义女,做起宝钗的义姐,香菱感激涕零,从此服侍薛姨妈更加尽心尽力。
却说薛蟠在监里等的心焦,家里疏通大半年也只换得一封死判,不由锐挫望绝,心也凉了半截,整个人便这么灰败下去,颓然怅惋。薛蟠想自己出身于金陵省四大家族中的薛家,乃紫薇舍人薛公后裔,家世富贵,曾有“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一句赞极薛家富贵,倚仗祖父之威名在户部挂虚名,领着内帑皇粮,又因幼年丧父,寡母纵容溺爱,养的他只知挥金如土,不学无术,终日唯有斗鸡走马,游山玩水而已,现如今一朝落难,不仅万贯家财皆捐了出去,连自己的人头都要不保,看尽世间冷暖炎凉,一时悲从中来,泣不成声。正顾自哀叹,却听守门的说有人来探望他,定睛一瞧竟是柳湘莲。
原来柳湘莲从薛蝌处得知薛蟠斩监候一事,亦是心下震骇,却不言语。薛蝌见湘莲脸色苍白,也替他担心,只得道:“柳二哥莫急,如今大哥哥虽是斩监候,离秋日却尚有时间,个中环节再去打点,未必不能转圜。”柳湘莲却低声道:“若真有转圜之余,头先砸了多少银子进去,便判不得一个斩监候了。”他目光朗朗,竟是分外清明冷静,看的薛蝌都有些心惊胆战。柳湘莲似是下定决心,抱拳请薛蝌相助,要去大牢再见薛蟠一面。薛蝌便使了钱请人通融,叫柳湘莲以兄弟之名前去探监薛蟠。
薛蟠乍见柳湘莲,上回与柳湘莲相会还是情浓爱深之时,云雨缠绵。那想转头柳湘莲便舍了他,一去不回头。后来他落到监里,柳湘莲一字关怀未有,又来信问他来讨那股雌剑。薛蟠心中又惊又怒,然而看到柳湘莲那副容貌,心头怒火又消了一半,只剩泼天的气恼与怨怪:“你来看我作甚么?我已经是要死的人了,你倒想起来来看我了?”柳湘莲沉沉看着薛蟠,并不说话。薛蟠在牢里虽未受什么皮肉之苦,然而监牢如何比得上薛家养尊处优,是以薛蟠形容憔悴不少,连人都苍白了点,整个人看起来恹恹不振,那有昔日金陵一霸的风采?
柳湘莲看的心软,叹气道:“你我难的一见,也要如此针锋相对吗?”薛蟠见他云淡风轻,只当从前那些龃龉不曾发生,又气又苦,连柳湘莲带来的饭菜也不要吃,一下掀翻了柳湘莲递过来的碗筷:“我知道你来做什么,你不过是看着我要死了,心里惦记着你那一半鸳鸯剑,所以来向我讨了。告诉你,那剑既是送了我的,断没有收回去的道理!”柳湘莲道:“我并不是为了收回那剑,不过是有桩事要去办,走之前来看看你。”薛蟠怒目圆瞪,不敢相信:“你又要走?我如今要死了,你却要走?”柳湘莲冷道:“是。”薛蟠大怒,恨不得将柳湘莲带来的酒菜都泼在他脸上,抖着手指骂:“既如此,你还过来干什么?要走就快走,滚的远远的,再别让我看见你!”柳湘莲不为所动,只道:“我知你爱喝酒,所以带了一些酒菜,本想和你再喝一场,如今看来你是没有这个心情了。”他站起身,气定神闲,道:“只是一样,你因酒色误了不少事情,从前薛家还能替你兜底,如今薛家也败了,若有机会,你以后便都改了吧。”薛蟠气笑了,道:“多谢柳大公子指点,这些道理自然不必你来多嘴。若你要说的便是这些废话,那就快滚吧!”
薛蟠一双眼睛瞪的通红,心里又是怨恨又是思念。他虽生气柳湘莲不辞而别,心里头却总惦记着柳湘莲,今儿柳湘莲终于来见他,他本很高兴,却听见柳湘莲又要出门远游,半点也不在乎自己斩监候一事,只觉一颗真心皆被柳湘莲糟蹋,受了奇耻大辱一般,觉得自己自作多情,脸上也滚烫火辣起来。想他半生纵淫声色,如今也尝到为情所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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