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子!”
男人清朗而焦急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是少主持。
“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换了一套深黛色的和服,漆黑的束带缚在腰间。
男人往前走了几步,才看到黑暗中的另一个身影:“您是…………?”
“您好,我叫做桐敷凪砂,住在高岗的洋馆。”
凪砂向他俯身行礼:“我刚才在同德子小姐聊天。”
静信疑惑:“夜晚造访寺院,您所为何事?”
少年道:“我在散步,不知不觉走到了这边……说起来,我是您忠实的读者,室井先生。”
“你很喜欢读书?”
静信缓步下阶,走到二人身边。
“六本长篇和两本短篇集,我全都拜读过。”凪砂露出微笑,“还有杂志的随笔。”
静信也笑道:“这可真是难得,凪砂君,你或许是我所有读者之中最年幼的。”
话音刚落,那原本温和的少年面色骤然一变。
他那苍白的脸庞显得更加阴沉,血色双眸流露出尖锐的恼意与憎恶,将二人吓了一跳。
“不要用‘君’称呼我。”
他的声音猛然降了一个八度,变得成年男子般成熟和冷厉。
枞木上的夏蝉低低地哀叫着。
凪砂一顿,声线又重新变得优美而清澈:“我是看了室井先生的随笔,才决定搬来外场村的。”
“【村子被死亡所笼罩】,指得就是这里吧。世代以丧葬为业,被代表着死亡的枞木包裹着的,这个小小的村落……”
他转过身,俯视着村子间流淌的稀疏灯光。
“祠堂般的村子,真是个不错的地方。我很满意。”
看着言辞不详的少年,又看向一旁面色如水的男人,德子心下说不出的困惑。
静信缓道:“仅按杂志上的文字就举家搬到陌生的地方,可不是常人之举啊。”
“毕竟我是您忠实的读者。”
凪砂回过身来:“室井先生笔下的世界波澜诡谲,跌宕起伏,令人心生向往。只是没想到作者本身,竟是此般煮茶烹雪的文雅模样……确实让人意想不到。”
“看来让你大失所望了。”
静信无奈。
“我曾幻想过您可能拥有像作品中角色一样的独特标志,或许是额头的角,或者背后的尾巴……”
“但现在我看到了——”
凪砂轻声笑着,目光缓缓下移:“您没有那些显而易见的记号,而是拥有更难觉察的伤痕。”
男人面色一凝,迅速将左手掩到身后。
少年笑眼看着男人,又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少女,悠悠开口:“死亡的真谛可不止于皮肤之痛。”
“真正的终结,是魂魄被时光所抛弃,是存在褪去至尘埃——那才是人们所未能承受的恐惧啊。”
静信眉头紧簇,困惑地上下审视着眼前的少年。
“那么,二位,我就此告别。”
他轻轻俯下身,行了一个标准的西洋绅士礼。
“欢迎德子小姐,还有室井先生来洋馆做客。”
那对血红的双眸微微眯起,窄长的瞳孔在柔和的月光下闪烁着不定的光芒。
“我会带着您的小说再次造访的,麻烦您届时给我签个名。”
披着一阵朗爽的笑音,少年走下台阶,直至完全溶入阴影中。
二人打道回府。
沐浴着月光,德子看向身旁的男人。
他自刚才起,紧簇的眉头就没有展开,右手握着左手手腕上的金属手表,显得心神不宁。
“室井主持。”
少女轻声道。
“啊……德子小姐。”
静信匆忙露出微笑:“我准备好了寝室和被褥。没想到错开了,才出来找你。”
少女沉默地看着他。
那双美丽的眼眸披着月色,里面浮动着他看不懂的意味。
嘲讽、悲悯,还是空无一物的淡然呢?
皎洁的月色淋在她身上,穿着不算合身的浴衣,活像个流入凡间的精灵。
男人浅黄色的瞳眸剧烈地摇摆,突然感到一阵难言的紧张。
……紧张?
静信偏过头,鬼使神差地道出了自己的秘密:“被那孩子看出来了,我……大学的时候,曾经尝试过自我了断。”
他不去看少女的表情,只是低缓地陈述着事实:“那是大二年终聚餐后,我回到宿舍里,突然感到一阵空虚与忧伤,索性拿起了削铅笔的美工刀。”
“我知道,割腕不会让人致死,但我并不是想要一个结果,而是好奇死亡的过程。
或许那孩子说的没错,如此浅薄的理由,是对死亡的不尊重吧。”
“戴着这块手表,也是为了掩盖留下的疤痕。”
少女沉默了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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