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孟钰惊喜地上前两步,只瞥了一眼就确认道:“这是我的剔骨刀!”剔骨刀对于屠夫而言,就宛如佩剑对于剑客的意义,这把剔骨刀是孟屠夫选了上好的精铁,亲自给女儿孟钰打的,孟钰生前向来不离身,如今她的宝贝终于又回来了!见她面有喜色,陈翰林也不禁莞尔,“这是岳丈让我带给你的。”这下孟钰一下便信了几分,“那你说说,你我之间的婚约具体是怎么回事?”陈翰林将婚约一事娓娓道来,没个三两句话便事情原委说道清楚:原来,孟屠夫怕女儿在地下没个知冷暖的人照顾,便花重金买下城西秀才的病秧子儿子入赘孟家,等了两年,可算是熬到人家一命呜呼,立刻便欢天喜地、敲锣打鼓将尸身抬来同女儿结冥婚。末了,陈翰林还认真补充道:“君子一诺重逾千金,陈家既收下了孟家的十斤猪肉和十吊铜钱作为彩礼,在下自当遵守对岳丈的承诺——自此以后以妻为尊,照顾娘子的日常起居。”这话说得有理,众鬼不禁纷纷点头——这位陈公子倒真是个有情有义、信守承诺的!孟家这十斤猪肉出的不亏!听完这话,孟君轲下意识看向顾清竹,心中不禁有些为难——如此说来,这陈翰林竟真是她家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夫婿,但瞧他病殃殃的模样,不让自己照顾就不错了,又哪里来的多余精力照顾她?这样一比,她还是觉得顾清竹更胜一筹,更何况这两年他们朝夕相处,也算是知根知底,积累的感情也比那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陈翰林要更为深厚。但婚约一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自己若是弃了这个病秧子去和位高权重的顾大人在一起,那不就成了抛弃糟糠妻的陈世美了吗?再说了,人家顾大人也没说要不要和自己在一起呢!顾清竹安抚地握了下孟钰的手,示意此事他来处理,然后有理有据道:“陈公子,既已来了地府,前尘往事便是过去。莫说孟钰她根本不认得你,即便你们生前是对恩爱夫妻,人死如灯灭,上一世的缘分便也尽了。地府鬼魂不计其数,若是人人都像你这般揪着前世恩怨不放,岂非彻底乱了套?依照律例速速前去投胎方是正理。”顿了顿,他眉目越发冷如冰霜,恩威并施道:“此外,我不管你是用何法子骗过鬼差,偷偷带了阳间之物下来,但念在你重情重义的份上,此事我便不予追究。但你若是还执迷不悟不愿转世投胎,就莫要怪我不手下留情了!”瞧着顾清竹公正严厉的模样,孟钰却忍不住想笑他一句假正经。——在其他鬼差面前,顾清竹自然是个正经鬼。他能查善断又秉公无私,于公一事向来冷若寒霜,是以地府之内无鬼不敬他。甚至孟钰一开始也是将他当做上司去敬畏,但很快,她便发觉事情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例如,这位顾大人在审案时,虽表面上瞧着冷冰冰的,但私底下却借着宽大的衣袖遮掩,偷偷给她糖吃?更何况,谁家正经判官没事儿总往厨房跑,动不动就给属下做各种吃食?
孟钰又不是个傻的,她很快还发现,这些特殊优待是独属自己一人的。刚意识到此事时,她尚且有些犹疑,为了试探顾大人的底线,甚至找了个纷繁复杂的花样让顾清竹帮自己绣个手帕,本以为会得到劈头盖脸的一顿骂,结果等来的却是顾清竹的一个“好”字。自那日起,孟钰便确定了,这位顾大人对自己是真的有求必应——在她面前,他似乎是没有底线的。其实,此事自两人相识之时便已初现端倪。寻常鬼差晋升需要经过层层遴选,即便顾清竹是给自己招副官,那也该是公家遴选出来的。曾有鬼差忿忿不平质问孟钰为何可以不用考核还不用像寻常鬼差那般日日点卯,顾清竹只用轻飘飘一句话便给打发了:“她的俸禄是从我私库里出的,不算地府鬼差,自然不用受地府规矩约束。”而此时此刻,他虽面上大义凛然说些什么“不予追究”,但只有孟钰心中清楚,他这哪里是不追究陈翰林的过错,而是看出自己对这把剔骨刀爱不释手,想办法寻个由头帮她留下罢了。虽说这样有些对上司不敬的嫌疑,但孟钰已经不止一次幻想——如此大公无私、冷若寒霜的顾大人,若是被她压在身下会是什么反应?他会恼羞成怒吗?还是说会被她搞到哭?他平日里越是显得正经,孟钰就越发心痒难耐——哪怕顾清竹在她面前不再那样冷冰冰,但孟钰总觉得,在他温文尔雅、体贴入微的外表下还藏着一层伪装。想弄他,把他弄得欲罢不能。想搞他,把他搞到泣不成声。陈翰林立于对面,将孟钰和顾清竹之间的眉眼官司瞧得一清二楚。他嘴角微沉,继而很快又恢复如常,露出一抹温雅的笑容,盯着孟钰的双眼道:“上一世缘分已尽不假,但我是死后才同夫人成婚的,自然应当算作这一世做鬼时的缘分,夫人觉得呢?”“呃……”这逻辑无懈可击,孟钰一时间竟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但看到顾清竹微沉的眼眸,她立刻改口道:“话也不能这样说!”“是么……”陈翰林看起来很是失落的样子,自然而然就要将这把剔骨刀收回自己袖中,“既如此,那这信物……”“诶!使不得使不得!”孟钰左手握住刀柄死死不撒手,右手安抚似的抓住陈翰林的手,言之凿凿道:“这信物见证了你我之间的婚约,自然还是应当由我来保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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