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又满是怜惜地用掌心搓了搓贺光徊的脸。
有东西盖着总比被风吹着要好受很多,贺光徊点点头,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汪如芸替贺光徊把毯子往上掖了掖,轻声安慰道:“好受就闭上眼睛睡会?睡着了也没事,等到家了让你爸背你进屋。”
这是贺光徊成年后第二次离汪如芸那么近,两个人的膝盖都能碰到一起。
上一次,是除夕那天,汪如芸替他揉抽筋的小腿。
这段时间家里出现太多稀奇又珍贵的中成补药,贺光徊没问阿姨从哪儿来的,但他知道大多数都是父母送过来的。
他发现从生病后,父母好像变得不太一样了。
大概真的应了中国人骨子里改不掉的那套“都出这种事情了”
这种急切的又不知道怎么朝他舒展的温柔迁就一直到今天都还会让贺光徊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应对。
很多时候他想要也需要这份迁就和包容,比如在他睡不好第二天无法接送孩子上幼儿园的时候,比如在秦书炀出差在外无法回来而他需要搭把手的时候。
也比如现在。
但当他面对无论吃什么都一股中药味的药膳时,又或者哪怕相距将近八十公里也要去看的“名医”的时候,贺光徊又觉得好像可以不用对他这么好。
贺光徊迟迟没阖眼,相反还抬眼看了好几次汪如芸。
等汪如芸问他怎么了,他又难得开口,踟蹰几秒哑着嗓子回了句没什么。
“我知道太远了,”汪如芸把手伸进毯子里碰碰贺光徊的手背,忙着解释:“但他能治病啊,很多疑难杂症都是在他那里看好的。你没听你兰姨说吗?有个中风的都被他看好了。那么好的中医,就算远咱们也得来看看呀,你说是吧?”
贺光徊提了一口气,想说点什么,奈何自己对医学一点都不懂,舌尖在刺破唇齿时忍了半秒,肩线又垂了下去,点点头回道:“嗯。”
汪如芸拍了拍贺光徊的腿,努力地调起来一点轻松的语气:“不过我今天都打听好了,咱以后不用这么辛苦跑那么远。那老先生在市里有个徒弟,老先生后面会开好方子,我们去他徒弟的店里开药和针灸。每个月只用过来一次调药就行了。”
“一个月一次?”贺光徊眼睛倏然睁大,沙沙的嗓音变得有点尖,快破音了。
汪如芸也跟着有些激动,没忍住握紧贺光徊冰凉的手:“是啊,只用一个月来一次就行。平时拿药你爸替你去拿,针灸看你,你想让小秦陪你去那就小秦陪你去。要是他没空,还是爸爸妈妈陪你一起去。”
贺光徊颓下去的那口气又哽了上来,他抽出被汪如芸握着的手撑着座位直起来一点身体,脸色苍白地看着母亲。
紧抿的唇终于送开来,他试探着问汪如芸:“妈妈……那万一……中医……也没什么用呢?”
汪如芸还没说话,前面正在开车的贺求真先沉沉地叫了他一声。
可能是意识到语气过于严肃,贺求真头偏朝外面咳了一声。转过头来后贺求真透过镜子勉强笑起来看了一眼贺光徊,“小光,我们不能只听西医怎么说。中医治好……治好那种很棘手的病症的例子也有很多,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爸爸妈妈能害了你吗?”
贺求真不能一直看着贺光徊,眼睛得盯着前路。听见妻子附和的话语,他又干巴巴笑了几声,“当然,费用你不要操心,你和小秦都不用操心,爸爸和妈妈有的。”
汪如芸在一边帮腔,又重新把贺光徊按进自己肩上靠着,并疼惜地揉了好几下贺光徊单薄的肩膀:“就是,钱的事你不要担心,你们小孩子的钱攒着以后给小蕴念书,爸爸妈妈给你攒了很多钱,你不要发愁。你以前不晕车的,这次估计是早上非要让你把牛奶喝完才晕车的,下次来就不会这么累了。”
刚刚留的那条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贺求真在前面用中控关掉了,贺光徊觉得很闷。
他挣扎着问汪如芸:“炀炀知道这件事吗?”
贺求真:“知道啊,他本来今天也要来的,这不是单位忽然有事嚒?早上我们到你们那的时候他正要出门,还和我们打招呼来着。”
说到这,贺求真还啧了一声,有点不太满意地拉着脸,“我知道搞土木的忙,怎么搞建筑设计的也这么忙?这都八月底了,他今年在家的日子加起来能有一个半月吗?”
倏忽一瞬间,贺光徊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十六岁。
文理分科表压根没放过在贺光徊的座位上,他找了一下午,却在回到家路过客厅的时候看到了表单躺在茶几上。
表单已经被填好,黑笔在“艺术生”和“文科生”两栏里化了横线,在“理科生”一栏打了一个果断的勾,家长签字旁边已经签上了贺求真的名字。
现在的贺光徊和那会听见父亲那句“爸爸妈妈能害了你吗?”时的情绪一模一样,生不起气,只觉得胸口被一块很大很大的石头压着。
一模一样的夏天,一模一样西沉的太阳,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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