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口之前,他回头看了恩人一眼。
见女郎的双手紧握在一处,正目不转睛注视着自己,沈阶眸光沉静几分。
他转身面对言笑晏晏的周燮,手指地上的瘫子,字字分明:“此人言,十五年前他随子胥公北伐兖州,与羯人最终那场决战,敌军围城,身为使臣的傅大夫主张开城受降,子胥公却说,若能说服最近的鲜卑高辛氏部落结盟,夹击羯军,或还有一线生机。双方僵持不下,最终子胥公劝不动兄长,决定自己换上使臣衣冠,假充晋朝的持节使,携旌羽国书从狗洞潜出围城,冒死求援,方为我朝残军换来了一线生机,得以反败为胜。”
这番话说罢,堂中良久无有一声,众人心中的惊异可想而知。
簪缨的指甲在手背掐出了几道深印,忽然眼眶发热。
不知道为什么,虽还没有明证,但她眼前闪过阿父手注的那些兵书国策,忽然便有一种笃定
:这个人说的是真的。
可就在这时,地上那瘫子突然傻笑三声:“哈哈哈,小郎你想出人头地攀附贵人,想疯了吧!什么北伐,什么使节,我一个废疾子,能参与什么战事,听都没听说过。众位大人可莫信他。”
首告带来的人证突然反口, 出乎在场之人的意料。
傅骁还屈膝跪在地上,悲愤地张目:“听见了吧!大司马,您战功卓着位高权重, 可也不能听风就信雨, 任凭一个黄口小儿的一面之词,便想颠倒黑白。我看这竖子就是故作狂悖之举, 意图邀名, 反而惊动了太子殿下, 岂非荒唐!”
京兆府尹闻言也踌躇了。
要说一般有击鼓鸣冤的, 总要先听听证词问明虚实,再惊动当事人家。不能随便一个人来敲敲鼓, 府衙二话不说先去请动真神的。结果今日一屋子真神真主降临,他眼下是骑虎难下了。
只能说这少年日子选得太好。
今日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傅家出了一位要脱籍的小娘子, 这位娘子要去傅家,与之关系匪浅的大司马十有七八会陪同,又不成想,太子殿下此日亦出宫。
一来二去, 消息长脚,可不就惊动了各路贵人齐聚一堂么。
京兆尹甚至有些怀疑, 这告状的少年是不是连打板子的时间都算计好了, 不然怎会如此从容不畏, 才挨了几下,那头就有人来解救……
“沈阶, 你还有何证?”
不等沈阶答话, 卫觎忽吩咐道:“把此人的脸洗干净。”
大司马一发话, 两个亲卫立刻动作, 很快打来水抹干净了那瘫子的脸。
瘫子待要挣扎,如何挣得过军卒。一张脸洗去污垢,露出来的却也是一张没什么辨识度的寻常脸孔,显老沧桑。
卫觎盯着看了一眼,徐徐吐出一口气,目光落在瘫子的两条残腿上,道:“验伤。”
战场厮杀之人,受伤见伤都是家常便饭,验伤之能胜于仵作。林锐亲自上前,扯开瘫子只剩半截左腿的裤腿,刺啦一声响。
他定睛看去,下一瞬险些作呕。
只见瘫子这条断腿的截面参差不平,一片片的黑疤紫瘢淤结成瘤,竟像被恶狗啃食的一般。
不,不是像,那应当就是被一种凶猛犬兽啃噬所致!
林锐的身子下意识往背对小娘子的方向挡了挡,怕这景象污了小女娘的眼。
卫觎也偏头顾着簪缨。
却见她毫不胆怯,目不转睛盯住瘫子所在的方向。
再说瘫子的另一条腿,虽较左腿完整,然而林锐指头搭上胫骨一摸,便知这条腿的骨节已节节断碎。一条残,一条断,怪不得无法站立,隻得爬行。
林锐悉数回禀大司马,又透过瘫子的衣服望他胸前道,“听他说话时声息混浊,可能还有肺腑伤。”
“累累如丧家之狗。”沈阶淡漠地垂下眼皮,“被打怕,吓怕,杀怕了,不敢直言,无可厚非。”
他转看周燮,“这位周大人,认清楚了这张脸,你当真从未见过吗?”
周燮冷声道,“足下何人,一介白身语气如此张狂,敢是审我吗?——安大人明鉴,我从未见过此人。”
沈阶点头转向傅邱氏,语调依旧从容,“那么傅老夫人呢,也没见过这张脸,不认识这个人吗?”
邱氏此刻满头冷汗,唯摇头嗫嚅而已,不发一声。
傅骁晓得母亲的性子,若有理,那是蛮搅三分也要撑到底的硬脾气,见她此状,脑袋嗡一下大了一圈,终于觉出不对劲:“母亲你……”
沈阶道:“傅老夫人想清楚了,现下主动交代,算作自陈,若稍后由长官判决,是罪加一等。杀良冒功,欺君瞒世,加之朝廷又议追封功臣配享太庙,殊荣有多大,伪诈之罪就有多大。桩桩件件,数罪并罚,傅老夫人一人不打紧,这却是祸及傅家满门,延及三代子孙之罪。”
周燮忙道:“竖子休胡言!大晋律法从未有此条例,你危言耸听恐吓老人,意欲何为?眼下你
根本是一件证据都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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