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儿浓郁不散,他靠在她耳边,呢喃:“萧复杀你,丹阳逐你,逢燮叛你。京畿大权旁落,公主府势力一落千丈,这些你都不生气。你千方百计从高平逃出来,也只为了去朔方固守边疆。仅仅是因为成宗的话吗?”
“不,成宗还没有这么重的分量。我猜……是因为司家。成宗给你说了什么有关司家的话?”
萧望舒没有作答,她挣扎着身体,银丝软甲磨在他玄铠上。
男人没有分毫动容。他薄薄的嘴唇一张,又说:“你可能都快忘了。你曾对我说过,你从来都不信任你爹。你说皇家无情,说难得真心,说……”
“长孙时!”她终于发出一声怒喝。
长孙无妄却突然笑了,“对,你还叫我阿时。”
他胸腔震颤,脖上喉结尖尖的,有几滴凌乱血珠。
他漫不经心道:“玄玄,你恨一切推波助澜的人。你将幽州视为虎狼,一日不灭,你的恨意也不会息止。你借由萧复登基诛杀了当初落井下石的一干朝臣。你久病不愈日益严重,再没有心思去管萧复想干什么。只要他能坐稳天子之位,不妨碍你荡平四地诸侯……能让你不辜负你舅舅曾对你的教诲。”
不知什么时候,萧望舒停止挣扎。
她哑哑道:“不要再说了。”
可男人并没有听话。他抚着她头发,眼珠幽深:“可你选择来到朔方。这场匈奴突袭来得太巧,巧到距离京畿兵变前后不过两日。你猜到了有人通敌叛国,更猜到了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你一力推上皇位的萧复。”
“萧复可以用万俟葵镇住公主府密探,致使消息无法尽快传递至他州。可他对其他人束手无策,譬如远在凉州的林冰羽。用一场战事拖住林家军,刀不血刃,就能解决掉你的后援。”
“孤让你闭嘴!”她命令道。声音急促难耐,似不愿再听。
长孙无妄眼中冰冷,“就为了一个萧氏皇位,你还想替他隐瞒到什么程度?你看,我一说长公主的名讳,郅支就不惜代价也要攻破城门……你猜猜看,你的好陛下为他许下了什么诺言。”
萧望舒抵住他胸膛,冷声:“你是故意的。”
两军对垒,长孙无妄却在众人面前道出她隐瞒多日的秘密。怎么看都不怀好意。
“若不故意为之,我哪里还有呈堂公证,与长公主据理力争。这些年来你疑心了多少事,十三州属臣闻风丧胆,但到萧复头上你压根不愿深思。自长安事变至今有多少时日?你依然不愿相信摆在眼前的事实。”
“事实?”
她冷笑,挣扎撑起身,一双清瞳睨着他,“事实就是长孙氏出尔反尔,并州阵前不从军令,致使主将卫国公司震暴露敌前,身中七支倒刺箭,重伤不治身亡。长孙无妄,这就是事实。你还想再听吗?”
“你如果还想为你们幽州开脱,那我再告诉你。此令乃卫国公司震亲下,你幽州家臣毕显亲传,相距不过一里的主次战场,如何情况才不接军令?!”
男人显而易见地一愣。
这场战事过去太久,当时情形混乱难以言说,其中细枝末节更无法一一辨明。
譬如萧望舒提到的毕显传令一事,据他所知,老爷子和薛周殷从未接到过所谓军令。此战后,从另一战场赶回的司青衡带兵追击,结果大败不还。众军浑浑噩噩回到长安述职,成宗也未多说,只言厚抚三军。故多年来,幽州只知战后司震重伤,竟从不知晓始末因果与他们有关。
城下厮杀已接近尾声,城上主楼除了他俩已无人逗留。
呼吸里都有冲天血气,满地尽是尸骸。
他慢慢松开手,一字一句问:“这就是让你为之义无反顾的成宗遗言?你恨我,到底是因为司青衡,还是你舅舅卫国公。”
这两场战役,幽州都有牵涉。只是不同的是,他多年来查探司青衡一战,却从没想过把目光缓一缓,放在卫国公身上。现在想来,成宗当年朝堂上不欲借此发难幽州,也是为铺下后路。
萧望舒只知卫国公军令,而幽州长孙家只见过瀚海逢家人。他们利益相悖多年,萧望舒又是冷情冷性的孤傲,总不会再坐下来好好交流手上情报——他们分别在两条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永远不会触及真相。
“这有区别吗?舅舅是因为长孙氏而死,阿衡也是你们幽州……”
“如果我说,毕显早已叛变。”他盯着她,“还是与逢燮暗中勾结。你信不信?”
萧望舒神情渐敛。她回望他,慢慢地,眉眼中讽意分明。
“谎话拙劣。”她定定吐出四字。
他不急,再道:“瀚海一战,也是逢家人带幽州寻到战场。你知不知道?”
她一瞬凝紧瞳光。
长孙无妄笑起来,眼睫上那层血干透了,红得发暗。
“我说毕显叛变,你不信我。我说逢燮包藏祸心,你也不信。那我再说——”
他声音微扬,突然俯下身,干燥的气息混着血腥味儿,凑到她耳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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