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 一路撒着纸钱一路哭嚎。
温齐离城时,恰是赵颖的葬日, 他自马车里掀帘望去,见这座历经了旱灾与兵燹的城池,一时竟是满城缟白。
他对左右叹道:“如此人心!可惜!可惜……”
等时令入了四月,上京百姓们还来不及脱下身上厚厚的夹袄,换上轻薄的春装,就迎来了一个令他们惊心触目的消息——北蛮犯边,一日之间连下五城!
元日时忽降的大雪,不仅仅只落在大夏。
这一场自北向南铺陈开来的大雪,除了影响大夏数以万计的百姓外,还彻底压垮了北边鞑靼人的希望。
这一年按照老人们的经验,本应是个暖春,鞑靼儿郎们在化冻的小溪里高兴地饮马,盘算着新发的绿油油的草地能填饱多少牛羊的肚子,那落在皎白雪山和翠绿草场之上的一个个帐子则如天际云朵一般连成一片,叫谁人来看了都得赞一句这日子过得可好!
然而长生天啊,却仿佛成心要给祂的子民来一场考验。
前一日还是春暖花开暖意融融一派欣欣向荣,转瞬间苍茫茫大雪就掩过了一切。
第二天能活着从帐子里爬出来的,仅十有三四之数而已。
色勒莫原是鞑靼大汗之子台吉大妃的陪嫁奴隶,他一家从遥远的北牧场迁徙而来,跟随台吉大妃远嫁至此,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白灾,冻死了不知道多少头新生的牛犊羊羔,而台吉大妃连同她刚刚生下的幼子,一同死在了春末的寒风里。
色勒莫的家人作为台吉大妃的陪嫁奴隶,也冻死在了大帐外的窝棚里。只有他因为前一天被罚去打扫牲畜棚,和牛马们挤挤挨挨睡了一夜,才侥幸未死。
当他满身牛马的腥气茫然地从牲畜窝棚里爬出来时,尚未得知他将来的命运——作为鞑靼成年男子,披甲上马,南袭大夏,为他的族人抢夺足以渡过这场白灾的珍贵燃料和食物,并将以战士的身份战死在异国他乡。
上京城破,醉梦惊醒,仿佛就是一眨眼间发生的事。
华滟坐在疾驰的马车里探头回望,看见的不再是华灯彩耀、软红醺醉的上京,而是一座焚烧着熊熊烈火的残破城池。
冲天火光的照耀下,大半个天际都被映红。
大慈恩寺的琉璃宝塔在猩红火焰的舔舐下逐渐熔化了,贴在塔身上的一片片光彩夺目、价值千金的琉璃宝瓦失去了本来的颜色,连同寺内那一株千年的古樟树一起,轰然倒塌。
宝塔和古木倒下时惊起的浮尘足有数层楼高,以至于刚刚逃出内城的华滟都能听到那宛如巨雷的轰鸣。
“姑姑……琉璃宝塔……”
华旻依偎在她身侧,手指下意识揪紧了她的衣裳,发出不安的呜咽。
可就连华滟,此刻也是茫然的。
元宵节时温齐还京,朝野上下还在庆祝南乱平息,还不等南下归来的守备军换防完毕,北边就传来的敌袭的消息。
开始时没有人在意,可第二日,第三日,随着一封封军报奏折雪花般飞来,朝中内外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一日下五城!两日下十城!
几乎是转瞬间,鞑靼铁骑就踏碎了边防,如同铁箭般直指上京——大夏的首都,占据了这广阔土地王朝的心脏!
前线溃败的消息还没传来,那些世代养尊处优的勋贵豪爵们就已被吓破了胆,纷纷吆喝起家人收拾行装细软,不顾京兆尹下达的禁城令,连夜出逃。
而上京城里的百姓,自大夏定都于此,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凡八十年,不识干戈。
这场粉饰了八十余年的太平盛世,终于随着世家豪族的出逃,被撕碎了假象,露出了真面目。
这一天恰是清明节气。
按照往年的惯例,从午后起就飘着零星细雨。
华滟吃过药后仍觉头疼,便由新来的小女使服侍着入睡了。
她是被骤然轰起的咆哮声惊醒的。
睁眼时,入目是一片冰凉的铁甲。
却是温齐。
她一时竟有些恍惚。
他们二人之间,早已不会再私下会面,纵然因着华旻和温少雍的养在她身边的缘故,仍会偶尔聚在一起用餐便饭,可那,也只是用餐饭而已。
温齐平日里俊朗温和的面容,眉梢和面颊处却凝着血污,黑沉的头盔下,一双幽蓝的眼睛却燃着炽热的光,像是一炉钢水烧到最热时炙人的幽光。
永安公主府占地极为广阔,平日也最为幽静,可此时此刻,华滟却能隐约听见府外城中喧杂惊恐的人声与咆哮,还有从大地深处传来的,如同天际模糊的远雷,一阵,又一阵,规律地渐进着。
华滟忽然明白了。如同一盆凉水从天灵盖上浇下,她霎时打了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她哆嗦着嘴唇,想说些什么,伸手想抓住些什么,换来的只是温齐深深地一瞥。
随即,他用锦被将华滟包好后拦腰抱起,大步流星走出庭院,把她放在了早已等在那里的马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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