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你应当懂得。”
宜锦看着他做戏,却仿佛十几年来,人生中的一层雾霭忽然散去,许多事还原了本真,以最丑陋,最直接的方式朝她扑过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过去的这十多年,她那样傻,每次都被相同的话欺骗,一次又一次妥协,一次又一次让她们姐弟三人失去选择的机会。
宜锦松了手,任由那块玉佩落在雪地里,沾上泥渍,她脸色平静,说出的话却句句泣血。
“七岁那年,娘亲故去,我多希望你能来见娘亲最后一面,但你没有。”
“十二岁那年,柳姨娘用了手段坏了宜兰的姻缘,逼迫她嫁给陆寒宵,我多希望你能替阿姐撑腰,但你没有。”
“十七岁那年,我苦苦哀求您不入靖王府,可你避之不见。“
“阿珩心性质朴,一直羡慕薛瑀有父亲相伴,但你却厌恶他迟钝,连他的生辰都记不得。”
宜锦的声音混杂在风雪声中,没人听见她尾音的哽咽,“你不配为人夫,更不配为人父。从今往后,长信侯府是你的家,却不是我的家。”
她的目光渐渐冷硬起来,“柳姨娘费百般心思,无非是想除去阿珩,让薛瑀名正言顺地继承侯府的爵位,而你一直嫌弃阿珩天生迟钝,觉得他让你抬不起头,所以默许柳姨娘如此行径。这些我心里都清楚。”
“但我只有一句话,若你执意放纵柳氏伤害阿珩,那干脆就让整个薛家替她陪葬。”
薛振源瞪大了眼睛,无法接受一向乖巧听话的女儿竟然能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他感到自己的威严被挑战,怒不可遏,抬起巴掌便扇下去。
这巴掌来得太突然,以至于邬喜来想要阻拦都没来得及。
宜锦偏过头,脸上火辣辣的疼,却比不上心里的痛,她平静地转过头,直视着薛振源,心中有一堵墙彻底崩塌,断壁残垣,满目疮痍。
她道:“薛大人若不信我所言,大可一试。左右拿我这一条性命换薛大人仕途终止,侯府倾覆,划算得很。”
她心中似有一只猛兽在四处冲撞,为了这些年的不平,为了这些年的她的懦弱,为了宜兰和阿珩的磨难,以至于此刻,她真的什么也不怕。
薛振源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女儿,他也知道,宜锦最在意的就是宜兰和薛珩,只怪柳氏下手太重,以至于宜锦干脆什么都不顾,豁出去只要他惩治柳氏。
宜锦能在御前伺候,恐怕地位不低,薛振源一时又后悔自己打了那一巴掌,想要道歉,却拉不下脸。
就在这时,邬喜来走近,冷着脸道:“薛大人,薛姑娘乃是御前之人,即便是犯了错,也自有陛下处置,不劳你出手,还请你尽快离宫,否则,杂家只好叫禁军拖你出去了。”
薛振源忙扯着笑脸称是,只看了宜锦一眼,便由内侍领着离去了。
风雪渐厉,反而缓解了面颊上火辣辣的疼,宜锦知道,薛振源最看重他的爵位,有了忌惮,他定不会放纵柳氏继续害阿珩。
她抬头望了一眼阴沉沉的天,朔风卷起飞雪,天地苍茫。
萧北冥就在暖阁临窗向下看着,那娇小的,微微颤抖的身影,像是一叶孤舟在这世间拼命挣扎。
他捏紧手中的茶盏,明明她已经足够勇敢,可却仍旧那么让人心疼。
邬喜来在一旁伺候,犹疑道:“陛下,今日还要薛姑娘当值吗?”
萧北冥想起那人颤抖的肩膀,想起她晶莹的泪滴,对宜锦当初离开皇极殿,抛下他的芥蒂,忽然就消散了,他觉得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不必,送些玉肌膏,叫她回去歇着。”
话音刚落,却听见外间那人向他请安的声音,萧北冥神色有一瞬的僵硬。
宜锦用脂粉掩盖了脸上红肿的痕迹,但她皮肤过于白嫩,仍能看出端倪,琥珀色的眼眸仍旧泛着淡淡水光,神情却坚定而柔和。
她照常行礼,垂首道:“奴婢见过陛下。”
萧北冥见她面颊上的痕迹,宛若美玉微瑕,他眉峰微聚,袖笼下的手微微紧握,叫她不必行礼。
宜锦只是低着头,“奴婢父亲在殿中所言,还请陛下不要放在心上。当初他执意让奴婢入靖王府,确实是有意攀附。”
“但奴婢对靖王从未有过爱慕之心,也从未想过借此替侯府牟利,若陛下存疑,自可派人查证。”
她本可以不走这一遭,不解释这一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点也不想让他误会。
萧北冥心绪不定,只淡淡应了一声,良久,他低声问道:“你幼时,可曾在山中救过一个少年?”
他的声音极轻,像是鸿羽浅浅落在沉静的雪地中,无人知晓,他的心跳一声声回响,跳得极快。
宜锦微微一愣,她抬首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有一团幻影自脑海中忽闪而过,可最终却什么都没剩下,她摇了摇头,“未曾。”
萧北冥却没有想象中的失望,他凝视着宜锦红通通的指痕,垂下眼睑,“回去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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