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暗骂一声,“秋堂主呢?”
“他初九就去京城了。”
江蓠窝了一肚子火,脑子里乱纷纷的,任郑峤怎么问都不说话,失魂落魄地去暗室卸妆换衣,等变声药效过去才从河边一座木屋里出来,被银子般的月光晃了下眼。
此时秋雨新停,空中氤氲着清冷的桂香。她行过桥边一株老桂,惊起数只乌鸦,扑棱棱飞向河中央,落在画舫阑干上。仰头看去,薄云如纱,拂着一轮银辉灿烂的皓月,被人间灯火一衬,倒显得孤寒料峭。
像……
江蓠不可避免地想起那人腰上挂的象牙小球。
今天的事仿佛是大难临头的预兆,先是当面撞上楚青崖,被他盘问一番,然后又得知委托她代考的原主死了。
田安国是初八申时死的,他家离贡院只有不到半个时辰的路程,她酉时进考场,生意取消,竟没人来通知!她考完前两场出来,依旧没人跟她说!桂堂的营生稍有不慎就会惹祸上身,所以行事极谨慎,出了这么大一个纰漏,分明就是故意坑她。
江蓠边走边想,这秋堂主大抵是要卸磨杀驴,想趁机把她这个战功赫赫的甲首借官府之手除掉。她并不觉得秋兴满有胆子杀人,但她七岁那年被他看中,在桂堂干到十八岁,对他老谋深算的性格看得一清二楚,他有把握舍掉一颗为他卖命的棋子,并从这桩案子中全身而退。
她太天真了,以为秋兴满会信守承诺放她走。
他进京干什么去了?
若是她暴露,会有什么后果?
江蓠再细想,楚青崖这个出身刑部、善于断案的阁臣来监场,秋兴满或许是知道的。朝廷严查科场舞弊,要有所收获,所以送出一个靶子给他们交差。
楚青崖若查到她,一来断了她给这行其他老板卖命的机会,二来她家里无权无势好拿捏……
可秋兴满就不怕她把桂堂给供出来?想到这里,她骤然出了一背冷汗。万一,万一他有把握让她说不出话呢?
她说不出话,那一家老小——
“姐姐!姐姐!”
金水桥头跑来一个幼小的身影,牵着一只汪汪叫的小黑狗,江蓠思绪断了,一把将她揽到身前,“怎么了?”
八岁的妹妹阿芷红着眼睛,“娘亲咳血了,郎中伯伯让小黑带我来找你。”
江蓠身子一晃,撑住桥上柱子,狠掐一把手腕,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不怕,咱们回家。”
“姐姐,你这几天瘦了好多,考试肯定很辛苦。”阿芷用她的褙子擦擦眼泪,“我带了桂花糕,你吃一块吧!”
江蓠现在什么胃口也没有,“我不饿,你吃吧。”
姐妹俩快步往家跑的同时,河畔传来一阵欢声笑语。两人不由回头瞧了眼,不知是谁家夜游,仆从搀着两对老夫妇从朱门大宅里出来登船,画舫上一对夫妻执手而立,玉冠贴着步摇,香囊缠着玉佩,秋江夜风飒飒,吹不散这一幕花好月圆。
江蓠鼻子一酸,扭过头,“走。”
“我们家也很好。”阿芷低头说,“我有娘亲和姐姐就够了,不羡慕他们。”
江蓠摸摸她的小脑袋。
走了两盏茶,便到了城东一处僻静之所。二十多年前,江老翰林家的三少爷为京城白云居的燕姑娘赎了身,娶她做外宅,买下这座宅子安置,小院造得还算别致。八年前江少爷病逝,宅院日渐萧条,只剩一个从教坊司带来的老嬷嬷买菜烧饭,做做杂活。
江蓠让妹妹去吃饭,在门外深吸一口气,笑盈盈地跨过地上染血的棉帕,“先生,我娘怎么样了?”
这郎中是家里的常客,并不避讳地对她摇摇头,目光无奈,“年轻时小产,没养好身体,后来又生了两个,亏损太过,加上郁结于心,久病难医。你是个孝顺孩子,挣钱买上等药给你娘吃,支撑到现在也不容易了,你们说话吧,我不收银子,告辞了。”
江蓠只觉天旋地转,抖着嘴唇说不出话,送了他两步,身子骤然塌下来。
她坐在榻边,看到母亲这十天变得形销骨立,嘴角逼出的一点笑意再也维持不住,咬着手背扭过头去。
“阿蓠,你每次出一趟门,怎么都要瘦这么多。”燕拂羽靠在软枕上,伸出一只纤白的手,温柔地抚过女儿的脸,“别咬,不疼么。”
那一刹,江蓠突然崩溃了,把头伏在她肩上,放声大哭起来。
燕拂羽心疼地抱着她,“对不起,娘亲也想多陪陪你们,阿蓠已经做得很好了,娘有这么聪明的女儿,是娘的福气。不哭,不哭……”
理智告诉江蓠要说点好听的话,可她做不到,把这一天受的惊吓和委屈愤怒全都在母亲怀里哭了出来,眼泪像疯涨的潮水,浸湿了衣衫。
她从小就极少哭,别的孩子招猫逗狗的年纪,她就已经拿着诗赋在江府门口要给父亲看了,被大房的孩子揍得鼻青脸肿,也硬是一声不吭。燕拂羽回想这些年女儿吃过的苦,心痛得不得了,一急便又开始咳嗽,一口血喷在手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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