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既明没想过会有其他人来祭拜谢家人,若有,恐也是从前谢家的故人,偷偷摸摸,怕人知道,于是他一贯只作不知。但他从来没想过,来的会是杨简。此一问出口,杨简果真沉默。宋既明看见遥遥跟在杨简身后的护卫,道:“叫他们把火把拿来。”杨简看了他一眼,挥手叫部下上来。宋既明掏出火折子燃起了火把,绕着圈细细检查了一遍回来,确认没有谁的尸骨暴露在外不得安息,才又将火把熄了,丢回到那护卫手中。他同杨简拱手一礼,道:“今晚之事我只当不知,告辞。”错身而过的时候,杨简回身叫住他:“谢家与你有恩?”他语气里没有太多疑问。宋既明是寒门合力递给圣上对付世家的刀,世家与他之间只有仇,却无恩。可如果不是这个理由,他不会这样在乎谢家。那些被仔细隐藏过的祭拜痕迹,不光是宋既明,杨简也看得到。宋既明道:“与你无关。”他迈步要走,杨简又道:“无论是谢家何人对你有恩,但愿你切切记在心里。”宋既明没有回头,听见杨简在自己身后道:“若将来有那么一日,你得遇谢家故人,万望你记得当年之恩,不说施以援手,切勿落井下石。”宋既明心里几乎听得讶然。杨简何时会用这样严肃恳切的语气同他说话了。他没有回头,直直地离开了此地。但他的步伐越来越快,袖子下的双手紧紧地攥在了一起。杨简“你好端端的,去碰谢家的晦气干什么!”因着清早一打开大门就收到的惊吓,端王府上此刻气氛凝重。原之琼被单独叫进端王的书房,甫一进门,就是一声压抑不住怒气的斥责。原之琼被叫来时,已经听说了事情的首尾,此刻面色十分平静。“父王息怒。”她语气没什么情绪,轻飘飘地随口劝了一句。端王早上是亲眼瞧过的,其中有一个死士的身上被人插了把匕首,明晃晃地威胁起原之琼。此刻瞧见她这副不在乎的模样,更是让他眉头紧锁。他走上前来,站在原之琼身边道:“谢家人死了那么多年了,坟头草都长了一丈高,你这时候叫人大张旗鼓地去掘墓,是想查什么?我怎么不知道你如今这么大的胆量,用死士做这种事居然都不告诉我!”原之琼解释道:“谢家当年树大根深,就是全斩了,也必然有附庸者流窜在外。”端王道:“亲近的都被斩了,就算有活下来的,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有杨宏在上京压着,又能翻起什么风浪?”她眉心微拧,面上瞧不出是厌恶还是担忧,亦或者二者俱备:“谢家人也不是全都被斩了。”端王的表情闻言忽而凝滞:“什么?”原之琼道:“谢十一,谢惜。她下狱之后没多久就在牢里病死了,没有斩首,是谢四带着其他人一起,直接拖去乱葬岗的。”
端王眯着眼睛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谢十一是哪个。原之琼一看他神色便知道他忘了,提醒道:“杨简的未婚妻。”端王又想了一会儿,才不确定道:“就是一直跟你玩儿的那个?”原之琼:……“算是。”哪里是一直跟她玩儿,分明只是,一直带着她玩儿而已。分明只是,一个受尽人喜爱的美丽世家女,随手带着一个不打眼的小郡主而已。端王听说过当年谢家被斩以后,是由他家一个外嫁了的女儿前去收尸的事,也听说过这个女儿最后也在家人面前自刎的事。但所谓的什么谢十一是病死而非斩首,这是一点都不知道。如果谢家当年真的出现了漏网之鱼,那么即便只是个姑娘家,也是不可小觑。端王正色道:“发生何事?你怎么突然想到的?”原之琼没提周鸣玉的名字,只是道:“我也只是猜测,说不好是不是真的。如果那里面真的能挖出谢惜的尸体,自然是万事大吉。满门断头,唯她身首相连,想来是好找的。”端王于是问道:“有结果了吗?”原之琼眉心拧起,道:“昨晚才叫人去,可见是晚了,还没得出结果就被人撞见了,什么都没查出来。”端王几乎没有进行什么思考和犹豫,果断同她道:“那就继续。若你所想为真,那就有查证的必要。莫说掘他们一片墓,就是把那坟山翻一遍,也值得做。”原之琼原以为端王会反对她如此去做,毕竟掘谢惜尸骨这件事,除了为了查证她是否真的身亡以外,也有她昨日一时气闷,所以想要鞭尸泄愤的缘故。她觉得自己的父亲绝对不会看不出她这样含恨的坏心思的。但是偏偏端王问清楚了她,又果断同意了。他父女二人,虽是如出一辙的狂妄,却有一个谨慎的好处。每当另一个得意忘形的时候,另一个就会立刻开始谨慎戒备。此刻亦是一样的道理。原之琼谨慎起来,道:“可杨简已经发现了。”能做出把人斩首丢到王府门前的事来,除了杨简,还能有谁?整个上京城,独他这样没有王法。端王这个岁数,对于杨简这样的小辈毫不在意,轻嗤道:“告诉他老子就是了。杨宏看重杨家,好容易走得这样顺利,不可能让一个浑小子毁了。”原之琼听到后面那句,默默抬眼瞧了一眼自己的父亲。端王转着手里的玉扳指,又道:“杨简一直盯着娄县和晋州,不会一直在上京守着谢家的坟墓。等他出京,派人去那坟场里继续找就是了。”原之琼只觉仍有不妥,思忖道:“陛下已经派人去娄县了,若是杨简再去,恐怕我们对付不了。人多眼杂,我们提前所做的防备再多,也难免有百密一疏的时候。”端王的尾音微提:“谁说要对付他了?”原之琼听着端王微凉的口吻,抬眼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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