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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炉上提来一隻壶, 倒了一碗热茶递给倪素。

“太尉大人不必如此,我当初能提早从夤夜司中出来, 也要多谢二公子与蔡姐姐, 后来又在您府中叨扰多日, 正不知如何报答。”倪素捧来茶碗, 笑着说道。

“你家对阿蔡家有恩,阿蔡又是嫁到咱们家的,这对咱们来说都是一样的,”苗太尉坐下去,双手撑在膝上,“元宵那日, 倪姑娘是去瓦子里玩儿的?”

“是, 我来云京这么长一段日子,还从没真正瞧过云京的繁华, 我听说瓦子里热闹,便去看看。”

倪素回答。

苗太尉点点头, “咱云京的繁华热闹, 又岂止是瓦子那一处,只是不知倪姑娘你还要在云京待多久?”

今夜虽未落雪, 但夜里仍寒,倪素手掌紧贴瓷碗,“应该,还要长住。”

“我还以为,倪姑娘不会想要再待在此地了。”

苗太尉眼底含笑。

“是不想,但我不能因为我的不想,而弃一人不顾。”倪素吹着碗沿的热雾,抿了一口热茶。

“倪姑娘说的是?”

倪素知道苗太尉是想起了那日在瓦子里他曾瞧过一眼的背影,她摇头,“一个在我来京路上帮助过我的人。”

她低垂眼帘,地面一团淡白的影子浮动。

“倪姑娘留在这里也好,若觉一个人冷清,也可以来太尉府与阿蔡作伴,”苗太尉说着,到底还是忍不住问出声,“只是我很想问姑娘,当日在瓦子里,与姑娘为伴的那位公子是谁?”

一连三日,苗太尉每每想起那道背影,总觉得十分熟稔。

“其实,我与他并不相识。”

倪素说。

“不相识?”苗太尉轻皱了一下眉。

“当日我在瓦子中见到您,便想上前与您说两句话,岂知没走几步便被他叫住,是他告诉我您或将有危险,让我带您躲起来。”

“瓦子里楼上楼下的那么多人,他又如何知道你与我相识,必是向我而来?”苗太尉面露疑惑。

“我其实也想问太尉,他难道是与您相熟的人?我伸冤的事在云京闹得翻沸,又与您家走得近,难道他此前便识得我?”

倪素这一番反问,倒令苗太尉有点愣住了,他竟也顺着她的话头思索起来,眉心拧成川字,半晌,他烦躁地抹了一把脸:“他妈……”

余下的话还没出口,他抬头对上倪素的目光,讪笑一声,“倪姑娘见谅,我是个粗人,这些浑话说惯了……”

倪素忍笑,摇头。

“姑娘可知,那雅室里等着我的是什么人?”

“当日您与蒋御史趁乱离开时,我也出了瓦子。”倪素故作不知。

“是胡人。”

苗太尉的神色严肃许多,“若那时我真去了,只怕如今我全家都要被送到夤夜司狱中刑讯。”

“虽不知那公子到底是何人,但他与你都帮了我很大一个忙,我猜,他若不是事先知情,那么,应该便是一个上过战场的武将。”

苗太尉下意识地想摸一把胡须,却隻摸到自己光秃秃的下巴,“非如此,他又如何能对胡人那般了解?”

武将。

倪素闻言却有些发怔。

她想起徐子凌的手,她见过那双手握笔,见过那双手翻书,也见过他握剑,但她常常会忘记,他原也有锋利如刀刃般的底色被收敛于那副清癯端方的表象之下。

正如苗太尉所言,他是那么了解胡人。

知道胡人佩刀的习惯,知道胡人行走的姿仪,知道胡人的草场有多辽阔,牛羊有多难得……就好像,他真的去过那里似的。

“也许吧。”

最终,她轻声回应苗太尉。

若那胡人还活着,少不得还要咬住苗太尉不放,幸而那年轻公子对那八人都下了死手,以至于八具尸体抬进夤夜司,夤夜司使尊韩清却什么也查不下去。

苗太尉今日借蔡春絮之名请倪素前来,便是想知道当日助他逃过此劫的人究竟是谁,哪知道这番话谈下来,他是越发糊涂了。

夜已深,苗太尉也不好再留倪素,请二儿媳蔡春絮将人送走后,他一个人又在亭中坐了一会儿。

殿前司都虞侯苗景贞携带一身寒气从宫中回府,一身甲胄还未脱,见父亲在亭中独饮,他走上前才发现苗太尉往嘴里灌的哪里是酒,分明是茶。

“……爹,倪小娘子如何说的?”苗景贞解下佩刀放到桌上,一撩衣摆在苗太尉对面坐下。

“她说与那人并不相识。”

苗太尉吐了茶沫子,“要说她说了谎,可她又何必说谎哄骗我?”

“丹丘意欲增加岁币,您才上了拒绝给丹丘岁币,并主战的奏疏,想不到立刻便有人借小叔之事,引您上钩,”苗景贞的脸色有些不好,“还是用一个胡人来加罪于您,这是存心侮辱您。”

“还望爹往后三思而后行,不要听见小叔的名字便什么也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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