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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苏契勒以阿多冗之死向雍州发难之时,秦继勋便将自己的私产都变卖干净,从附近的县府筹集来了军粮,再加上秦家与魏家两个大族自发捐出的粮食,即便石摩奴切断了通往天驹山的山道,算起日子,他们应该也能坚持到鉴池府的援军到来之时。

石摩奴就要算要等南延部落的增兵,也不见得会比大齐的援军来得快。

倪素替一名兵士重新换过手臂上的伤药,便用钟娘子端来的热水洗净手上的血迹,轻缓的步履声临近,她看见雪白的衣袂微荡,便一下抬起头。

日光底下,浓睫落了片浅淡的阴影在他的眼睑。

“累不累?”

徐鹤雪递上一碗水。

“不累。”

倪素笑了一下,擦干净手,接来瓷碗。

徐鹤雪看着她低头喝水,或许是在日头底下站得久了,她有些渴,很快便将水喝光,白皙秀净的鼻尖汗珠晶莹。

倪素看他转过身,正欲唤他,却见他与一名兵士说了一句话,那兵士点点头,很快跑走,钻入一个毡棚中,找来一条干净的长巾。

徐鹤雪接来,转身走到她面前,她几乎满额是汗,忘了用纱巾裹脸,面颊被晒得有些发红,他一边用长巾裹住她的发髻与面颊,一边道,“小心晒伤,夜里脸颊疼,你又睡不着觉。”

倪素“嗯”了一声,“我在底下,你在城楼上会疼吗?”

担心禁製对他造成伤害,倪素便只在城墙根底下就近救治兵士,再远一些的地方亦有军中或城内的医工们一块儿救治伤患。

徐鹤雪摇头,“不会。”

“倪小娘子!你快来!”钟娘子忽然从不远处的毡棚中跑出来,面露惊恐。

那是青穹所在的毡棚,倪素立即放下瓷碗,拉着徐鹤雪走近,才发现钟娘子竟还有些发抖,她脸色都发白,“他……他怎么身上都结霜了?”

结霜?

倪素立即掀开毡帘进去,只见躺在毡毯上的青穹身上裹着被子,他头上的长巾松了许多,露出他光秃秃的脑袋,稀疏的眼睫耷拉着,一张脸极其苍白,裸露在外的肌肤竟裹附着浅白晶莹的一层霜。

“青穹!”

倪素跑过去,蹲下身,拂开霜粒,他的手冷得彻骨,几乎与徐鹤雪身上的温度一般无二。

“钟娘子!请帮我烧一盆热水!”倪素朝毡棚外喊道。

“好……”

钟娘子在外头颤颤地应了一声。

不远处专门有人烧水,钟娘子舀了一盆热水来,却心有余悸,不太敢进去,正犹豫,却见一隻手掀开毡帘,她抬头,是那位倪公子。

徐鹤雪将热水端到倪素身边,她立即用帕子浸水再拧干,不断擦拭青穹的手与脸庞,将浅霜融化。

青穹眼睫上的霜粒不见,他慢吞吞地睁开眼睛,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迟钝地唤:“倪姑娘,徐将军……”

“青穹,你哪里难受?”

倪素又用热热的帕子捂他的手。

其实青穹浑身就没有一处不难受的地方,又是冷,又是疼,但他没回答倪素的话,只是动了动泛白的唇:“我阿爹呢?”

“他在武器营。”

徐鹤雪说道。

青穹眨动一下眼睛,漆黑的瞳仁仿佛占据了眼白更多的地方:“啊对,他在造床弩。”

隔了一会儿,他又说:“你们别告诉他。”

他昏昏沉沉的,很快又闭起眼睛。

外面的喧闹衬得毡棚内极为静谧,倪素放置了一个炭盆在青穹旁边,便坐在毡毯上,抱着双膝不说话。

徐鹤雪添了炭,便在她身边坐下。

衣料摩擦的声音窸窣,倪素抬起头,望着他。

“到了秋冬之际,我从前给青穹用的法子,就都不管用了。”

徐鹤雪回头,看着在睡梦中也在止不住发抖的青穹,“人间秋冬萧瑟之期,正是幽都寒气上涌之时,常人毫无所觉,但他是鬼胎,便会因此受很多的苦。”

若他是鬼魅,便会习惯于幽都的冷,但他是鬼胎,便注定要以残缺的血□□魄,承受寒气的折磨。

倪素低下眼睛,一言不发。

徐鹤雪看着她的侧脸,她少有心生挫败的时候,除非是在她面对想救之人,却束手无策之时。

这是她身为医者的仁心,也是她会觉得难过的根源。

“凡药石可医之症,你力之所及必尽其力而为,”徐鹤雪一手放在膝上,“杨天哲带来的妇孺在你的医治下,皆有好转的迹象,钟娘子她们此前愿意跟随你医治妇孺,如今又跟随你医治伤兵,在她们心中,你是一个好医工。”

无论是他,还是青穹,他们到底都不算是药石可医之症,她不能为他们解除痛苦,是阴阳之隔。

是人力所不能及。

作为一个人,她留在雍州,为女子治隐症,为将士治外伤,她凭借她的勇气,她的胆识,已做到了最好。

倪素抬起头,与他相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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