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雕梁画栋,飞檐高架,殿内共可容纳数万人。因去岁,春节在改朝换代中草草置办过去,接见使团还是赵晟当皇帝以来的第一件盛事。求亲使团一百多人,当日,赵晟后宫的十几娘子与太子,建昌以内的四品以上官员,上至梅雪尘,郑慎,宇文平敬,六个部的尚书,下至刺史、侍郎,也都全数先后落座。赵晟为了穿什么费了好久心思,最后与朝臣定的是赭黄(龙袍专用色)色公服与低调的后折幞头,腰间束有宽大的红色革带。皇后也是一身淡黄的大袖阑衫,金红色的霞帔(礼服形制,我将相关图片放微博)上绣着百鸟朝凤,头上顶着一只掐丝红宝石凤鸟,左右冠上还插了六只金色长步摇。这对帝后年轻,以至于冠冕不够衬人,人反而降不住此服。使团为首的完颜科苏,进殿前也让他手下的人全都入乡随俗,换上了接应官给的红官袍与幞头,学着朝臣对赵晟俯首称礼。上次求亲,赵洲直接让赵琇下嫁躲过了一劫,用些钱将他们打发了,子丹知道他们中原人,公主出嫁必定有一笔不菲的嫁妆,而现在,子丹王子早已成年。眼观赵洲退位,他们也得来一趟探一探赵晟脾性,捞些东西回去,方不算吃亏。赵晟心中虽然极其厌恶子丹,可他新君上任,旧患赵琇因郑慎打乱又未除,此时不能再跟这些外族起冲突,而且大盛还以礼治国,面上功夫总要做足了。他面上含笑,将两手抬起,“众卿都快平身。”众人立闻那大殿门前的牛皮骨敲了十六下,宦官与侍女们将将端着托盘,轻手轻脚地鱼贯而入,开始为几百多人依次温酒、布菜。“陛下——”完颜科苏一出口,他身旁的随侍提醒他,“是官家。”“不必拘礼。”赵晟抬杯,语气仍旧带笑:“我与你饮一杯。”赵晟一举杯,千张桌席也全跟着提了酒杯。衣装摩擦着椅面,丝罗堆叠声切切如低语,场面一时庄重辉煌,气势非凡,略有些大国气势。可这热闹繁华的背后,终究还是团乱麻。譬如,赵光名义上还是那太子少保,此前子丹求亲时见过他,他今日也得露面来撑个场子。但他那身旁两个紧不离他的粗壮内侍,便已经说明了问题。再如那郑慎与宇文平敬两个人虽然连坐,可进殿方坐下,切磋几句就已互扔了几次白眼。还有那郑党与王党、皇党因为素日就政见不合,李四海让外侍省一定要将不同党人的坐席都分开了。免得喝多了嘴上吵几句,还要在外人面前,彼此闹起来!敬酒的功夫,邵梵一双鹰目已经将左右全巡视了一番,将杯中酒面荡了一圈。“那个人,没有来。”王献微微敛起下颌,神色清然。“郑慎让他称病了。”邵梵捏着杯子的手紧了一紧,“要我的人去解决么?”
“不用,你不必惊动任何人。”邵梵侧目。王献简略道,“他必在来的路上。”“你请的?”王献微不可查地摇摇头,“李四海去请的,我不过让人提醒了一句,他知道该怎么做。你那边,计划照旧。”语罢,便沉入与完颜科苏的对谈中去。凉州女子的群舞转眼已休,邵梵唇间默默咬了三几个字:破阵乐。果不然,上来的便是那破阵乐。他早已将宴奏的舞曲一遍记下,因此推算着时间,等该赵令悦提着琵琶上场时,郑思行也到了。旁人要与他对酌,他将那瓷杯中的酒小口品酌,此酒入口辛辣,中调凉灼,回味甘甜,实乃人间佳酿,便含笑念了句,“好酒。”官员笑:“哦?邵郎将喜欢?那就再来一杯,来。”邵梵应下,一杯接一杯,来者不拒。李四海一声令下,场中已置数座。郑思行看见来人,登时面色一呆,脸上浮现迷离之色,显然是还记得赵令悦。不止如此,其一上场,群臣展露惊讶之色着不在少数。——赵令悦这个前朝旧人,本该囚于内廷限足,为何会出现在接见外臣的庆典,来给他们献乐?他们纷纷交头接耳,场中一片窃窃私语。“众卿安静,听乐吧。”赵晟转向完颜科苏,还着意让人转达和强调了一句,让他好好欣赏,品鉴一番赵家姑娘的乐理,并咬重那“赵家姑娘”四字。他这是要忽悠他们,先半蒙半骗着让他们看上了,回头给赵令悦安个公主名头,送出去。总之就是决心要保护自己的女儿,不管赵令悦死活。反正这子丹不知情,这子丹也分不清。邵梵目光自她珍珠般光泽的半边侧脸擦过去,转而去看赵光。见赵光面露疑难,显然是不知情,但像是事先有准备一样,也并未太过焦灼。邵梵笑了。赵令悦行事敢这样出格,必然私底下得了几分这赵光言语的怂恿。如若不是他所透露,赵令悦怎知郑思行不久会被郑慎叫进京。赵令悦手中所执的,是一柄螺钿紫檀五弦琵琶,五指涂了浅粉蔻丹,更使得指尖粉嫩,关节玉白。她略启樱唇,微笑道,“臣女所献乃是后唐绝曲,《浮舟记》主篇,“万里同风”。以此曲远迎诸位,妄请笑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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