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安远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妙,但这种不妙的感觉近来实在太多,他已经近乎麻木:“嗯。您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犹豫的声音从堵满灰的手机喇叭里传出来,带着一些吱呀的机械杂音:“上次那个事吧,我本来以为过几天就平息了,但……好像发展出乎我们的预料了。”
“很多人来找你,学生也有,当官的行商的也有,我猜测是当天晚上人太多,被有心人散播了出去,这……真不知道他们目的是什么。”
“但其中有一些人,你和我都惹不起,要是他们对你有什么过分的要求,我也没能力帮到你。”方清华笑意中带了点自嘲,“其实,一开始留你在我这工作,并不是看上你的长相。安远,任南这个名字,你还记得吗?”
夏安远愣了一下,这个名字他当然记得,不光记得,在他现有的生命里,永远有属于这个名字主人的一段回忆。
“我在他的摄影集里见过你。戴眼镜的,不戴眼镜的,工地上的,小厨房的。”方清华顿了顿,解释道,“别担心,这些照片并没有外传过,我是在他家看到的。”
方清华笑笑:“我是他表姐。”
夏安远张了张嘴,不知该作何反应,紧接着又听到她说:“本来想多帮帮你,等到他回来的时候,给你俩一个惊喜,但现在看来,让你再在我这待下去,说不定会害了你。”
原来是这样。
她接下来想要说什么,根本不用再猜。
夏安远无意识地屏住呼吸,在紧绷的情绪中,看到了打开的电梯,和电梯里走出来的人。
“安远……对不起。关于工资,我会按照你一晚最高销售额来算上三个月的补偿给你,我给你的建议是,先暂时离开这里,今后如果你有什么难处,我会尽我自己所能给予你最大的帮助。”
夏安远的视线落到面前这几个一看就很有身份的人身上,落到纪驰重新换好的考究衣服上,又往上挪了挪,落到纪驰正好看向自己的眼睛上。
“好的,方姐。”他觉得自己也算是被磨练得遇事很冷静了,但此刻为什么还是控制不住说话时嗓音微弱的颤抖,他保持着固执的体面,“这些我都明白,谢谢您的心意,也谢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我会认真考虑您的建议的,再见。”
“给你看病。”
没有谁会无缘由地为了一个灰扑扑的小人物驻足。
但纪驰在经过他时放慢了脚步,纪驰身后的人也只得跟着这位爷的节奏,慢下往急救室门口走的步伐,并且分出一部分注意力,放到这位看上去深受挫折的民工兄弟身上。
他接着电话,视线自然而然地往他们所在的前方投去,仿佛确实神情淡然,身形坚定。可不用细看,沾满尘埃的发茬、比深色t颜色更深的横乱的灰痕污渍、领口处破破烂烂的毛边,无一不在同他人讲述他的生活经历和社会地位。
他就是个农民工,还属于混得很惨的那种。
像他这样的人,经常在工地上跑的管事们见得多了。
年纪还轻着的,没有背上家庭的责任,兴许活得潇洒一些,但又能潇洒多久呢,生活的苦难,像一张笼罩在穹顶慢慢往中心收紧的无形大网,这些由农村上、小城里汇集而来的底层人,出生、成长与死亡,都在这张大网中,他躲不开,也逃不掉。
娶妻生子、父母养老、房、车、孩子学费生活费,或者疾病,倒点霉的破些无妄之财,随便沾上哪一点,都得加速这张大网向自己收紧的速度与力度。
过不了多久,年龄就会在钢筋水泥筑成的世界中模糊界限,后来竟然连名字也模糊,像只有出场先后之分的电动机,使用时间一长,落灰量都变得一样。为了区分,没皱纹的在姓氏前加个“小”,有皱纹的在姓氏前加个“老”,他们逐渐拥有同样劲瘦的肢条,同样黝黑的皮肤,同样无神的双眼,同样的汗,同样的泪。
这种同质化成为了旁人眼中的刻板印象,连他们自己也无条件地默默接受。
他们这样的人,要是头上没顶着那顶明黄色的安全帽,几乎是隐没在土地与人群中的阴影。就像现在,如果不是因为纪驰驻足,他们谁也不会在意电梯口旁边是否有一个这样狼狈落魄的男人。哪怕在灰暗的外壳下,是一副那样漂亮的面庞。
夏安远放下手机,对纪驰礼貌地颔首:“纪总,我听他们说了,当时是您及时安排人在下面用安全网接着,谢谢您,真的很感谢。”
纪驰旁边有人递来一叠单据:“你是侯军的家属?这是收费单据,你先看看,后面的事情得等律师来了再说。”
这人夏安远见过,他的办公室就在徐福办公室旁边。
夏安远正准备接过来,纪驰突然按下那人拿单据的手,目光有稍纵即逝的阴鸷:“他不是。”
“哦……好。”那人一愣,往抢救室门口探头看了看,大拇指往后一指,“那我去问问那边?”
夏安远当下即刻断定这个人并不知晓纪驰的身份,要么就是他蠢得相当可以。纪驰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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