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蕴玉要了温热的马乳给他,盯着纪榛的反应。
纪决也在掩唇而笑。
纪榛猛地喝了一大口马乳,本以为是醇香甜美之物,却没想到腥膻异常。他脸色一变,忍着恶心咽下去,见蒋蕴玉和纪决都在发笑,回过味来,“你们故意的。”
明知道马乳难以下咽,却不告诉他。
纪决笑说:“生长在漠北之人喝惯了马乳,自觉着美味非凡,你我都来自中原,口味不同乃是常事,但来都来了,不尝尝岂不是可惜?”
纪榛把剩余的马乳塞给蒋蕴玉,问:“这样说哥哥也喝过?”
纪决蹙眉道:“确实是有些古怪。”
几人走走逛逛,纪榛又尝了些夹馕、奶皮子、风干牛肉等特色美食,倒也还算可口。
将近日暮时,纪榛怀着一肚子美味满载而归。纪决替他置办了几身衣饰,皆是华奢繁琐的样式,又往他腕上带了些玛瑙珠串,仍把他当作从前爱娇的少年。
纪决流放后,纪榛事事极简,已许久不曾有过奢丽华贵的服饰,如今对这些身外物谈不上喜欢与否,只是见着兄长意兴盎然,他也由衷地开怀。
回到营帐,纪榛把购置来的物件一一摊开给吉安看。吉安可算醒了酒,主仆二人凑在桌前研究新买的腰带,叽叽咕咕说着话。
“公子,你见到跟熊一样健壮的胡人了吗?”
“他们的眼睛不止有蓝色,原来还有绿色和黄色”
纪决哑然失笑,与蒋蕴玉一同去军帐里商讨事宜。
月银如钩,纪榛出现在蒋蕴玉宿眠的营帐外,里头传来刻意压低的声音,他听不清楚,担心打扰到对方议事,静静在外候着。
两刻钟后,林副将掀帘出来见着纪榛,洪亮道:“纪小公子,你来找小将军?”
话才说完呢,蒋蕴玉就出现在了纪榛的眼前,带着些欣喜道:“你怎么来了?”
纪榛进了营帐,到处打量,盯着一旁泛着银辉的盔甲。蒋蕴玉离朝那日的浩大场面犹在眼前,细想起来竟也是一年多前的事了。
蒋蕴玉见他对盔甲感兴趣,道:“寻常人我看都不让他看一眼,你好歹与本将军相识多年,且让你上手摸一摸。”
纪榛听他这么说,不由得想到赤金。
旁人碰不得的赤金与战袍,蒋蕴玉却拐着弯地往纪榛手上送,何尝不是一种特殊对待?
可这一回纪榛只是笑了笑错开话题,“我找你,是有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
纪榛从怀里拿出祖母绿袖扣,玉石在烛光里莹润透亮。
蒋蕴玉细细思量才记起这丢失多年之物,面挂惊讶。
纪榛抓着蒋蕴玉的手腕,把袖扣放在对方掌心,想了想道:“小茉莉收拾物件时拾到的,托我还给你。”
蒋蕴玉不以为意道:“都这样多年了,竟也完好无损。”
他随意抛着袖扣,又在半空握住,继而深深凝视着纪榛,轻声道:“这算不算一种失而复得?”
纪榛退后一步,拍拍自己的手说:“袖扣还给你,我回去了。”
蒋蕴玉却错身拦住他,深吸一口气唤他的名字,“纪榛”
他与蒋蕴玉只一臂距离,抬眼与之灼灼的目光对视,赶在蒋蕴玉开口前说:“我如今只想和哥哥平淡过活,旁的都不愿多想。”
没头没尾的一句,可彼此都知晓其中深意。
蒋蕴玉眼眸微暗,一瞬,到底放纪榛离开,只是又问:“你真的不想摸摸我的军袍吗?”
纪榛摆摆手,“小将军的军袍可是上阵杀过敌的,岂是我这种凡夫俗子随意碰得”
蒋蕴玉目送之大步走出营帐,少刻,随手将袖扣关进了木柜里。
纪榛踩着细沙,抬头望向皎洁的天镜。他没有通透的玲珑心,揣测不了任何人的情意,唯独只能小心翼翼地藏匿本心。
七日后,纪榛从兄长手中收到了小茉莉的来信。信中言小茉莉已在乡下安顿,结识了一个性情温吞的教书先生。
“他太逗趣,明明是秀才却不去考科举,非要留在这穷乡僻壤与孩子堆混作一团,当真是没有上进心。那日在自家门前见了我,竟摔了一跤,我好心给他送跌打酒,他连说话都结巴了”
纪榛仿佛能听见小茉莉清脆的音色,笑不可仰,笑着笑着却有些眼热。
这世间有太多的“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不论对错,只关风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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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书记载,瘟疫之恶。
三人行未十步多,忽死两人横截路。夜死人,不敢哭,疫鬼吐气绿摇灯。白日逢人多是鬼,黄昏遇鬼反疑人。
瘟疫迟迟得不到压制,甚至愈演愈烈,每日拖到乱葬岗焚烧的无名死尸数以百计。天子为阻止瘟疫蔓延到其余地界,下令封锁锦州,城内百姓昼夜哀哭,如人间鬼城。
整一月,沈雁清身上的皮外伤已见好,每日大碗大碗的药灌下去,却还是咳血不止,总归吊着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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