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他抬抬手,冰凉的手指轻轻遮在辛四娘的唇上,指尖轻轻向上抬,他仔细替辛四娘将脸上的泪水擦了。
“你别哭坏了她的眼睛。”他有气无力的说:“月月回来以后还得用这双眼睛呢。”
一道雷声轰然炸响,惊得辛四娘浑身一抖。
滂沱大雨落下来,顺着车窗往里打,他的腿更疼了。
他想起了那一夜,她冒着这样的雨势,在黑夜里,一个人从山上跑到山下。
她胆子小,老鼠也怕,虫儿也怕,是怎么从野兽遍布的山上,一个人跑到山下去找瘸马的。
右膝彻骨般的痛意变得微不足道了,被心痛取代了。
胸口这里犹如刀绞,犹如剜心。
他捂着心口,像是沉入大海之中的人,浮浮沉沉,迷茫,恐惧,窒息,发寒,都是濒死的感觉。
马车停下了,他神魂晃荡的下了车。
瘸马打着伞走过来,雨势太大了,他只能追在沈清起的身后嚷嚷:“你还是等雨停了吧!”
“帮我看着她,如果她回来了,你派人告诉我。”他晃荡的朝着望月山走过去。
望月山
望月山。
这是他第二次来这个地方,上一次来这里,他的腿还走不了路。
那个时候,辛月影告诉过他,这是她的家。
倾盆大雨将他浇透了,乌黑的衣衫将他身上的轮廓紧紧勾勒住。
他昂头,望着山峦长长的石阶,目光最终落在了苍穹。
以往眼中的偏执,孤傲,盛气凌人统统消弭,只剩了无助,颓唐,失魂落魄。
他们一路走来,像两棵紧密缠绕的藤,早已生长进了彼此的骨血里,一旦分离,他们的身上还连着对方的血肉。
她一定也不好过的。
想到这里,他心疼极了。
他闭了闭眼,举起颤抖的手臂,双手合十,高举过头颅,屈膝跪下,像一个虔诚的教徒,稽首跪拜。
他沿着长长的石阶,一步一跪拜的上去。
额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将石阶上的雨水飞溅的七零八落。
头顶的苍穹雷鸣闪电,倾盆大雨打在他的身上。
他像是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连肉身都没了,再没可失去的东西。
沈清起颀长的身影,在望不到尽头的长阶上,在起伏的山峦间,在飘摇的风雨里,显得渺小了。
好几次,他站起来,又险些栽倒在地,他有信念,信念撑着他往上。
当他一步一磕头的登上山峰时,天已经黑了。
滂沱大雨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绵绵细雨。
他额头早就擦破了皮,血水被雨洗刷的隻留下了一抹微红的肉。
他筋疲力尽的朝着佛殿踉跄行去,重重跪在地上。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发丝淌下,地上染了一地的水渍。
鼻尖缭绕的檀香味,让他渐渐沉静了下来。
他昂头望着满殿神佛,双掌合于身前,他几近虚脱了,极度的寒冷,浑身颤抖,仍极力咬清每一个字:
“漫天神佛在上,沈清起在此立誓,愿折寿二十载,终生持斋,一生修善,换我妻辛月影回心转意,重回凡间。求神佛达我所愿。”
他生平第一次,以这种卑微的语气开口。
他将头重重的磕在地上。
站起身,再次行礼,直至叩满三个,才踉踉跄跄的朝着殿外行去。
他立在山峰边的木栏前,望着山下的马车。
纷乱的雨珠和他眼中的泪水也将视线变得更加模糊,他极力的去眺望着山峦下的马车。
太远了,根本看不真切,黑压压的一片,像是深渊。
冷飕飕的风几乎将他穿透了,他昂头,去望天边的明月。
天地间,唯一的光亮。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因为她的名字,从此以后,他把这月亮也当成了专属于他沈清起的了。
“月月”
他声音艰涩极了,泪水和雨水交织在一起。
“我真的知错了,回来求你回来。”
“你听我给你解释,原原本本一字不落的告诉你。”
“我不要这样悄无声息的告别!”他凄声大喝。
他颓然伫立一夜。
天亮了,峰峦迭嶂的远山,青山浮水,一场雨把天地都洗得干干净净,远方有五彩缤纷的彩虹。
好一片人间光景。
他无心去赏良辰美景,隻耐心的等着她,等着她从云端重新穿越回大地。
他来之前封山了,没有闲杂人等,从那石阶上来的,隻可能是她。
又或者,是赶来报信的人,给他带来她回心转意的喜讯。
可都没有。
他身上的衣裳也被暖阳烘干了。可他还是很冷,冷到骨头里。
太阳沉入西山背后。
斜月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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