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宋也是愣了好长一晌,方才回过神来,朝三七手里的册子拱了拱手:“子宋在此,遥问元策兄安。”
姜稚衣:“……”
这怎么还刚好对上一个傻不愣登的老实人。
三七赶紧翻起折子,一目十行看下来,找到应对之言:“沈某一切都好,不知子宋兄何故逗留在此,遇上了内子?”
“子宋前些天与舍妹遇上流民生乱,蒙杏州朱刺史的人马搭救,来此地避上一避。”
三七继续往后翻:“原是如此,那不知子宋兄歇脚过后,可是刚巧要与内子一同启程?”
裴子宋连连摇头:“不刚巧不刚巧,子宋绝不刚巧!”
姜稚衣:“…………”
看着这荒诞的一幕, 姜稚衣脑仁都嗡嗡作响起来,忍无可忍之下,勒令一来一回的两人——或者可能是三人全都闭上嘴,摊开手让三七交出语录册。
三七面露犹豫, 在姜稚衣的威视下将折子一折折收起, 低下头双手呈了上去。
眼睁睁看姜稚衣接过册子走向后院, 裴子宋因同路跟了上去,三七在心里向元策道了声歉:“您自己说的, 郡主之令视同您令,违令者军法处置, 少夫人让小人闭嘴, 小人只能闭嘴啦……”
说着自顾自点点头, 觉得没错,挠着后脑杓去外头点兵了。
另一边, 回后院的路上,姜稚衣发现裴子宋手里拎了几帖药包, 一问才知,裴家兄妹这几日滞留在杏阳城,听说从饥荒之地来的流民一批批涌入城内, 便想着尽份微薄之力上街施粥,裴雪青略通医术,帮着当地医馆接诊了许多饿病热病的流民, 几日下来自己也劳碌病了。
原来方才姜稚衣在屋里降暑的时候,裴雪青就躺在她对面的西厢房。
姜稚衣这残余的暑热倒不打紧, 听说裴雪青高烧未退,忙带上冯军医去看她。
冯肃是李答风手下最得力的学徒,给裴雪青诊过脉, 看过她目前在用的药方,说没什么问题,就是劳累加风热所致,药用下去,当会慢慢退烧。
姜稚衣放了心,见裴雪青沉沉睡着,便不打扰退了出来,到了外间,问起裴子宋此前遭遇流民生乱的事。
裴子宋本想送她出厢房,伸手引路的手犹豫着一顿。
见他仿佛当真不敢与她多说闲话,姜稚衣往西北努努下巴:“你不必管他,他写那玩笑话的时候又不知今夏这天会热成灾,若知道如今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他也巴不得我与你们彼此照应着些,我问你流民的事,是想为前路做做打算。”
“是子宋狭隘了。”裴子宋尴尬地红了耳朵,请她在客椅坐下,与她说起前些天的事,“那日我们路遇一批流民讨食,见他们饿得只剩皮包骨头,脸也晒得脱皮了,当真可怜,便将马车里的干粮和水全分了出去,没想到车行不远,又来一批流民,我们除了留给自己的一隻水囊,已然拿不出救济之物,可这批流民凶恶,围着马车便要动手抢夺,幸亏魏长史刚巧带人巡经附近,将我们救了下来,告诉我们遇到这种情形不应当随意给食物,否则看着是救人,其实会引起更大的祸患,还可能把自己搭进去。”
姜稚衣点了点头,那朱刺史瞧着为人谄媚,魏长史倒是个牢靠的。
估计是她这一路得玄策军护卫,流民远远看见军队便怕了,不曾上前讨食,否则她必然也像没有经验的裴家兄妹一样作为。
“流民这么多,朝廷都不管吗?”姜稚衣蹙了蹙眉。
“今年连北边都是热不可耐,南边更甚,且热得比往年更早,我也是前些天才得知,此次旱情其实三月便有苗头,四月便开始了,到五月底,南面三州连续三月滴雨未降,颗粒无收,闹开了饥荒,可底下官吏一直息事宁人,瞒报灾情,朝廷在六月中旬才得知确切的事态。”
“竟连朝廷都是六月才得到消息……”难怪四五月的时候,天高路远的河西一点风声也没有。否则她五月走到半路可能就被元策接回去了。如今却说什么都来不及了,行程过了七成,已是骑虎难下。
裴子宋眉头深锁地摇了摇头:“更叫我忧心的是,前些天我询问了许多南边来的流民,发现实际灾情很可能比朝廷目前所知还更严重,南边三州许已是赤地千里,饿殍遍野,如今流民骚动不断,这样下去,恐天灾未平,人祸将起……前日我已手书一封,与家父说明此事,希望来得及阻止事态恶化。”
不管是长安还是河西,消息都不如离灾民最近的民间灵通,裴子宋年少登第,学识过人,他既然如此判断,说明当真可能爆发民乱。
姜稚衣本只是担心自己要滞留几日,晚些才能见到舅父,听裴子宋这么一说,心底打起鼓来。
裴子宋连忙宽慰:“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杏阳城最近开放粮仓,接济流民,进来的流民多心存感念,我们所在的地方倒不至于爆发民乱。”
姜稚衣点点头,敛色想了想:“裴子宋,我问你一个逾越的问题,你若觉不便,不必作答。”
“郡主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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