啦啦全跪了下去,她也跪了下去,他这才瞧清了她,原来并不是她。
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巨大的失落,紧接着便是无穷无尽的茫然。一些强行按捺下去的东西仿佛即刻就要喷涌而出,却不得不死死憋住。东暖阁内烛光潋滟,仿佛刚刚那一点欢喜也不过是烛花一曝,或者根本就是虚无。
皇帝的眉眼间带着倦意,勾起一丝自嘲的笑,那笑却是凉凉的,仿佛池子里飘荡的浮冰。
他抬手示意尚衣的宫人继续,声音淡泊,“御前来了新人么?”
那宫女高捧着漆盘,回说:“请主子新禧。奴才是四执库的,奉命给主子送吉服。”
李长顺看见她便觉得不妙,这不是先前茶水上的锦屏么!之前撵她去四执库,她在他跟前撂狠话,没料想真是个有本事的人呵!兜兜转转又跑到主子爷跟前现眼,还是在这种时候。
李长顺忙低斥道:“好没规矩!送衣裳送到御前来了?四执库是这样教你当差的?”
锦屏也不怕,微微抬起下颚,“姑姑说养心殿要衣裳要得急,衣裳送来送去周折,倒让主子爷费心等么?”
她的声音不卑不亢,他倒觉得好笑。那人头一回上御前来仿佛也是这样,带着一股子倔意,后来那天他发了脾气,让她到养心殿天棚下跪着了。小小女子,却长了一身傲骨,饶是那样冷的天气,脊梁也挺得笔直,分毫不肯松口。
皇帝只是静静地看着。毓景添完茶,也到跟前跪下回话,“奴才请主子责罚,是奴才看时间着紧,才让她随着尚衣们进来的。她叫锦屏,手脚麻利,原先是御前茶水上人,后来犯了错,才打发去四执库的。奴才今年就要放出宫了,茶水上没个得力的人,是奴才的大失职。奴才想着新人毕竟不及旧人,到底是在跟前做久了的人,比旁人更妥帖。奴才冒昧,求万岁爷恩典,让她重回御前当差吧。”
李长顺多机灵一个人,仔细品品,也大概品出了因果。其实不论旁的,毓景待她徒弟的情是真真的,趁着自己多年在御前当差,主子为人温和宽厚,不会为难她。连带些旧人的情分,捞她徒弟一把。
李长顺小心觑着皇帝的神色,却见万岁爷有一瞬间的失神,不过片刻,便又恢复到往常那般渊默。尚衣的宫人替他抚平袍子上的褶皱,东暖阁里寂静无声,仿佛一汪毫无波澜的沉潭。毓景知道万岁爷这是生气了,心里愈发惶惶,跪在原地不敢则声。
江牙立水的吉服袍,九龙盘踞,瑞气升腾,袍裾下露出青缎云龙纹厚底锦靴,一针一线,极尽工巧。
她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如果再把握不住,也许就要在暗无天日的四执库,在无尽的嘲讽与冷眼里,捱到二十五岁,或者留在宫里,或者放出宫。
娘家没根基,在宫里不起眼,没有太皇太后、帝后跟前办差的经历,出去纵然有人要,或是与人为妾,或是嫁得平平,庸庸碌碌地过完这一生。
这都不是她想要的。
储秀宫的全主子,金尊玉贵,进出哪次不是前呼后拥?头上带着金镶玉,满身锦绣。何况万岁爷这模样,放眼到宗室里都是一等一的出挑,更别说放眼全天下了。龙章凤姿好容仪,不是不喜欢的。
难道尽人力至此,竟然半分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是不是厌弃极了她?
锦屏没来由地觉得绝望,眼圈发红,觉得很羞耻。费尽心思不讨巧,万岁爷是什么样的人,前朝的算计他一清二楚,更何况后宫中的小小女子?
皇帝的袍裾从她身旁略过,她怔忡地抬起脸,却猝不及防地,迎上了皇帝的目光。
他的心蓦地软下来。
临溪亭上初见卿卿,眼波明,黛眉轻。他起初以为她是受了气的宫人,在慈宁花园里哭,哭相委实很难看。没什么血色的面庞,湿漉漉的一双眼,如同受惊了的小兽,乍然见他的时候,拧着眉纠结半天,小心翼翼地叫了声谙达,倒把他气了个倒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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