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俭连忙放开素商,上下检查了一通:“你没事吧?”
素商摇头,无言地盯着他看。程俭这才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作了。
他干咳了一声,视线强行移到那支白羽箭上。无论来者意图为何,看起来,它正是冲着他们找上门的。
程俭小心地解开包袱,显露出一册极厚实的书册。封皮上空无一字,反而显得可疑。
他侧过一点肩膀,好让素商也能就着他的手阅读。两人才看了几页,不约而同地抬头对视,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诧异。
“去我房间里细看。”程俭果断地说。
没想到这一看,就直接看到了后半夜。
翌日清晨,公鸡还未打过第叁回鸣,邸店的走廊上便响起一连串慌慌张张的脚步声。甘罗一把推开程俭的房门,刚要喊“大事不好”,“大”字还没完全脱口,剩下几个字在舌尖打了个圈儿,硬生生地憋回去了。
程俭从椅子上坐起来,额头上戳着一个鲜明的红印。他揉了揉自己酸胀的脖子,睡眼惺忪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怎么了?”
素商和衣躺在他身后的小床上,好好地盖着被子,睡相安静而文雅。
甘罗噤了声,瞪着一双圆眼睛,指了指程俭,又朝着素商的方向努了努嘴儿。虽然一字不发,愣是让程俭看懂了她的意思:你把我家小姐怎么了?坦白从严,抗拒更严!
程俭打了个呵欠,只觉得趴着睡了半宿,浑身上下的骨头都疼得像错了位。他回头望了望素商,放轻声音说道:“昨晚我们熬夜看了个东西,后来她熬不住睡着了,我怕吵醒她,便把她抱到床上,让她将就着在这里睡了。”
甘罗听了他的解释,不知为何还是想揍他,咬咬牙忍了。素商一向少眠,她当然是希望自家小姐在睡得着的时候,能够尽量多睡一会儿。
程俭示意甘罗去屋外说话,顺手带好了门。被微凉的晨风一吹,他已经清醒了许多,想起昨夜最要紧的一件事:“甘罗,你速速去请邢姑娘的母亲过来。”
待到邢母急匆匆赶来,程俭连带着将四人份的早食准备好了。揭盖一看,原是一锅用盐水煮透了的嫩春笋。
邢母心焦,更胜于几个时辰内就会流失鲜味的笋汁,立刻就扯着程俭的袖子追问:“郎君,可是有什么进展了?”
程俭安慰地对她一笑,搀扶着她在杌子上落座:“您一路着急赶过来,还没来得及用饭吧?请先喝一碗笋汤,我慢慢说给您听。”
这时候,素商也洁完面,赤足趿着木屐来到席边。事急从全,她只穿了一身素白的单衣,外头罩着件绣银线卐字纹的衫子,整个人显得纯洁而明净。如云的黑发松松绾了个髻,绾得笨手笨脚的,一看即知是她本人的手笔。
程俭无意中多瞥了一眼,就有点强迫发作,非想把她的满头青丝梳好了不可。
他按下这种古怪的念头,帮素商也舀了一碗汤。她是贯会接受别人侍奉的,用餐礼仪之优美,即使在将醒未醒间,也如深深刻在了骨血里一般,令人赏心悦目。
程俭见她难得的胃口不错,将净手巾浸了温水递给她,才转身对邢母正色道:“简单来说,我们想让您劝邢姑娘,尽早和洪时英完婚。”
甘罗差点没喷出来。
邢母呆住了:“这…这是个什么说法?”
和他的单刀直入相比,素商显然更懂得什么叫作委婉:“并非真的成婚,而是要借助这场婚事,好好地闹一闹,最好是把芙蓉城的全部关注都聚焦到洪时英身上。”
程俭接过她的话:“我预备以贪污罪状告洪时英。但他身后有太守彭霁撑腰,甚至可能站着杨家。放眼整个益州,没有多少势力能大得过这几人联手。为了一告必胜,我需要拉上整个芙蓉城作后盾,来一场青天白日下的公开审判。”
甘罗有点懂了:“这就是所谓的‘民意’?”
程俭颔首道:“这场婚礼,必须足够盛大、足够奢华,足够成为芙蓉城内每一个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我可以保证,洪时英必定掏得出筹办这么一场婚礼的钱。但要说服他真的掏出这么一笔钱,就得仰仗邢姑娘了。”
素商从旁补充道:“我朝门阀士族,嫁娶必多取赀,美其名曰陪门财。那洪时英既为了强娶,把衣冠户的高帽戴给了邢姑娘,正好叫他从这上面吃点苦头。”
邢母越听越明白,惟独有一点还不解:“可是,郎君不告婚约告贪污,贪污的证据又从哪里得来呢?”
程俭和素商对望一眼,少年郎君有些不劳而获的赧然,少女则处之淡然。在程俭不算短的从业生涯里,这种心想事成的美事的确没有碰见过几次,然而它实实在在发生了,如同被人猜中了他的谋划一般。
程俭想到昨夜被一支白羽箭射来的书册,敛了敛神色,正经对邢母说道:“证据将会从天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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