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行刺事出,蔡欢被留在侧殿,同外界消息断绝,终日心如火焚,不思饮食。今日受林珩召见,悬在脖颈的刀落下一半,她反而不似之前惊慌,难得有了胃口。
甜汤暖胃,蔡欢饮下半盏,一口气吃完两盘糕点,勉强压下饿意,放下手中的筷子。
面对眼前的空盘,蔡欢生出赧意:“君侯见笑了。”
林珩莞尔一笑,端起茶盏并不饮,笑吟吟道:“夫人来之前,我同卢大夫正言弭兵。”
“弭兵?”蔡欢倏地看向卢成,吃惊不小。
身为蔡室女,及笄后出嫁郑侯,她对蔡、郑两国的氏族都有所了解。
卢氏极为特殊。
家族随初代蔡侯发迹,连出三位上大夫,可谓风头无两。后有卢义横空出世,佩五国印,成为多国国君和氏族的座上宾,使家族声望达到顶峰。
然成也卢义败也卢义。
其耗费大半生走遍各国,四处宣扬弭兵,游说多国签订盟约。
盟约签订之日,卢义名传天下。
然而好景不长,不过数年时间,诸侯战事又起,大国杀伐不可开交,小国接连沦为牺牲品,弭兵之盟沦为空谈。
卢义被指以狡言蒙蔽国君,所佩金印皆被夺。蔡国史官明确记载蔡哀公对他的评价:沽名钓誉之徒。
史书盖章定论,卢氏声望一落千丈,在朝堂的地位也快速衰落。
时至今日,卢成身为家主仅被授下大夫,在朝堂毫无话语权,换做百年之前简直难以想象。
“卢氏的弭兵之盟,寡人极不赞同。”林珩直言不讳,言辞没有丝毫婉转,当面道出他对卢义之策的不喜。
卢成双拳紧握,对林珩所言愤愤不平,出言讥讽道:“晋国好战,国人犹如虎狼。君侯刚刚拿下郑地,似狼群吞噬肥肉,正当意气风发之时,自是不赞同息战之策。”
“卢大夫慎言!”蔡欢花容失色,恨不能堵住卢成的嘴。
卢成料定晋必伐蔡,今日抱定必死之念,对蔡欢的焦急熟视无睹。他全无惧意,目光灼灼盯着林珩,朗声道:“君侯,仆所言对否?”
“非也。”林珩摇了摇头,没有被激怒。他从案旁拿起一卷竹简,简页变色,系绳有些磨损,存在库中日久,落上许多灰尘。
竹简展开,里面记载有卢义弭兵的全部内容。
若非林珩询问,恐怕连史官都快要忘记,身为四大诸侯的晋,当年也是盟约的亲历者。
“卢义弭兵貌似缓解争端,实则浮于表面,从未涉及根本。以越、楚为例,盟书约定两国息兵罢战,附庸国需向两国入贡,岁岁如此。”
史册摊开在桌面,林珩抬眸看向卢成,单手覆上竹简,指尖擦过上面的文字,定在“入贡”之上。
“争端根由不曾解决,大国息战必成空谈。小国此前左右摇摆各有依附,凭借入贡,遇事可向大国求助。卢义弭兵一出,入贡粮绢增倍,大国不再以公道自居,稍不如意即派人责问,肆意提高贡赋,使得小国苦不堪言,日渐民不聊生。”
林珩每说一句话,卢成的脸色就白上一分。
今日之前,他奉卢义弭兵为圭臬,认定此策利国利民,能息征伐安天下。从未曾想过,事情当真如此地话,大国可以说为利益背盟,小国又为何痛恨卢义,在他死后多年仍骂声不休。
林珩之言如醍醐灌顶,让他瞬间清醒,代价却是大半生的信念轰然倒塌。
卢义艰难地抬起头,看向屏风前的林珩,艰涩道:“所以,弭兵当真错了?”
“弭兵不错,然与天下大势相逆,终不能长远。”林珩看出卢成的颓丧,但无意出言安慰。他欣赏卢成的耿直无畏,希望他能为己所用。如要达成目的,必须令其彻底明悟,改变不切实际的想法。
听完这番评价,卢成缄默不语,脸色变了数变,终化为一声叹息。
“君侯召仆前来,并非专为辩弭兵之策,而是另有所图。仆所言确否?”压下心中苦涩,卢成沉声道。
他性情耿直,却不乏政治头脑。
林珩先提弭兵,再言天下大势,定然不是临时起意。如若真有所图,以卢氏残存的底蕴,答案已是昭然若揭。
“君侯强横,武功彪炳。定今夏会盟,势必行以霸道。”卢成正襟危坐,声音低沉,“卢氏沉寂百年,昔日荣耀散尽,世人提及多讥嘲,唯一物值得称道。”
话说到这里,卢成刻意顿了顿,一瞬不瞬盯着林珩,清楚道出四个字:“天下舆图。”
四个字落地,殿内瞬间陷入寂静。
蔡欢心头狂跳,看一眼对面的卢成,又望向上首的林珩,红唇翕张,却终没有说出一句话。
“卢大夫真知灼见,洞若观火。”林珩浅笑颔首,态度直截了当。他从未想过遮掩自己的企图,自始至终表现得一派坦然。
习惯了蔡国君臣的虚情假意表里不一,面对如此直白,卢成反倒愣在当场,不知该如何应对。
不等他反应过来,
好版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