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飒飒冷锋横过本港南部沿岸,雷暴和低压在热带气旋内蛰伏,苍穹风眼周围堆聚厚厚云层,从高空中心俯视这座比天气还难测多变的城市。翌日一早,蒋天生横尸荷兰街头的消息便登上各大报刊头条,各家也媒体竞相播报,噩耗传播速度之迅疾,令洪兴众人猝不及防。白纸扇陈耀带着人连夜赶赴赤道以北的阿姆斯特丹,虽在临行前已经嘱咐过几个堂主极力捂住这个令社团动荡不安的消息,但谁知天还未破晓,仅仅几个钟头而已,全港大小字头都收到风。一时间,各种接踵而至的问题令洪兴上上下下乱作一团,众人如热锅上的蚂蚁般急得跳脚…然而最关键的还有一点,杀人凶手疑似是与蒋天生同行的洪兴堂主——陈浩南。据说他在自己大佬身死后已经无处可寻,社团现如今完全联系不上他,整个如同石沉大海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比起法律制裁罪恶的严谨公正,洪门传承百年的规矩绝不允许这种会遭天谴的行为发生,就算让他在万刀之下也尚不足惜。如同毫无预兆的飓风侵袭,这个曾叱咤本港的大社团此刻已是危急存亡之秋,就好像有无数只嗜血的眼在暗处虎视眈眈,摩拳擦掌等待将洪兴分食。早高峰地铁上,就有乘客七嘴八舌聊起这则轰动全城的消息。齐诗允搭地铁前在报摊看到这则劲爆新闻时,难以置信的震荡在瞬间袭击脑膜,她在人群中站稳后,也立刻腾出一小寸空间仔细阅览手里的报纸。头条版面的照片只有马赛克遮挡眼部,可以清楚看到蒋天生胸腹中枪倒在血泊中,还有另外两个华裔男子也惨死在他身旁。她几个月前还在天后诞上见过的人,现在却死在异国他乡,而这团风暴并不是突然袭击,像是已经在背后酝酿了很久。自蒋天生接手洪兴以来,他明面上的生意覆盖了方方面面,本人也曾被财经媒体评为本港最具潜力的商业精英之一,而眼下洪兴社群龙无首,波云诡谲的黑道一定还有更大动作。至于「杀人凶手」陈浩南,她接触过几次,在她「叛变」前还算得上是个温和的男人,即便当时乔装到报社架刀逼问她实情,她心里也有大半把握他不会下手。现在所有矛头都指向这位堂主,嫌疑越大反而越不像是他所为,不过是行衰运替真凶背锅而已。但对于蒋天生的确切死因,各家媒体莫衷一是,齐诗允听着地铁上众说纷纭的论调,联想到昨日中午雷耀扬那通神秘来电,也在心底猜测到底会不会是东英所为。可比起这件风波背后的事实真相,看到强如洪兴龙头都落得如此下场,她心中的隐忧更是被无限放大。雷耀扬的结局…会不会比这更糟?女人神色凝重,折迭好报纸随人潮快步出了地铁站,尽管脑中想要尽力撇开纷扰投入工作,却还是一直不受控地在思考这些问题。半天下来,她与那男人都没有联系过,在下午例会时,齐诗允极少有的走神,施薇及时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结束会议没多久,便敲开了她的办公室房门。“蒋生死得够突然够蹊跷,听说方婷咬定是铜锣湾揸fit人做的,我认识的几个媒体朋友都说昨晚有神秘人给他们递消息,今早务必登报要全香港都知道。”“唉,不知接下来还会乱成什么样。”卷发女人抿了一口冰美式,双腿交迭坐在沙发里,锋利的七公分鞋跟轻敲着佛罗伦萨白的大理石地砖。闻言,齐诗允先是愣了几秒,脸上笑容很淡,也从办公桌走到施薇身旁坐下:“香港这么多字头,明争暗斗尔虞我诈早就司空见惯,更何况洪兴社风光了这么多年,眼红他们的肯定不止是一两家…”“我猜都是想把水搅浑好有可乘之机罢了。”话音暂滞几秒,她垂眸,仿佛自言自语般娓娓而谈:“生有时,死有时…”“或许他们入洪门烧黄纸那天就该想到,不是每个饮尽红花酒的人都能活到九十九。”一旁的施薇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慢慢放下手里的咖啡,眸光转向身边女人,无奈地勾了勾嘴角:“你这话,倒不像是在说蒋天生。”“yoana,你别嫌我啰嗦,以我们两个的关系我是真心替你着想。我也知道有时爱情来得没道理,但看到你我总是想到舒雯…”此刻,内心的惶然无法很好掩饰,齐诗允有些诧异地看向她,没想到林小姐也走了跟自己一样的路?平时雷耀扬不怎么说乌鸦的事,她也不好鸡婆去对别人的感情生活刨根问底。只知道林小姐任性刁蛮,陈天雄性格粗野豪放,但自己实在难以想象这两个硬碰硬的冤家在一起谈情说爱的画面:“林小姐和陈…”卷发女人挥挥手打断她的问题,脸上的表情应该是庆幸,她害怕的事情终究是没有发生:“放心,他们没什么。她前不久已经回美国了。”“不过你也别太悲观,或许雷生最后真的能够全身而退,不必总让你这么担惊受怕。”说罢,轻轻的敲门声忽然响起,女助理进来叫走施薇赶赴下一个行程,齐诗允也站起身与她告别,在门轻轻关上那一刻,纷乱思绪也随着冗长的静默慢慢沉淀。眼看十月已过半,一九九六年也越来越临近尾声。洪兴龙头骤然亡故的余震还在,各方势力就已经蠢蠢欲动,开始在背后盘算着如何为这个风雨飘摇的大社团雪上加霜。还未到中午,北角鲗鱼涌香港殡仪馆外已是人潮涌动,前来吊唁的帮派座驾似黑云压境般把整条英皇道堵得水泄不通,交通署又不得不继续增派警力疏导。蒋府治丧,帛事花牌从基恩堂内绵延到殡仪馆大厅,整个葬礼规模极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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