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后,梁琇弯弯绕绕地逛着,随着心情,没有目的地,随处可见的花花草草,让她心生怜爱。但很快,她就逛不动了。早上只吃了两块糕,一路走到现在,早已腹内空空。她捡了一条长椅子坐下。其实哪怕不逛,只坐着看看光景,也会有种现世安稳的错觉,偷得浮生半日悠闲吧。
长椅夹在一排法国梧桐间。
梁琇发现租界里的法梧真多啊,很多道路两旁都随处可见这种树,怎么到了顾家宅公园,也还能看到,就好像没别的树可栽似的。
梁琇爷爷家在浙西的一座小城,她以前随父亲回去探望过爷爷。那里好多树她在北平见都没见过。印象最深的是香榧树,初次见时,简直惊为“天树”。苏东坡甚至都称赞过香榧树——“彼美玉山果,桀为金盘玉。驱除三彭虫,已我心腹疾。”这是爷爷当时教给她的,爷爷很疼爱她这个孙女,对她极致耐心,一遍一遍地教,直到她会背。
按理说,那里离上海并不远,上海应该也有很多种树吧。但法租界仿佛被法国人用法国梧桐给霸占了。当年这些从法国引进的悬铃木,被冠名为“法国梧桐”,好像只有这样才显得更加洋气。梁琇心里隐隐地生出了不平。租界啊租界,不光中国人受着外国人的欺负,就连树的名字,都要被压半头。
今天天气好,艳阳高照的,已经开始有些晒了。但是梧桐铺散开的枝叶遮住了梁琇头顶的那片阳光。树影婆娑,日影斑驳,阳光和树叶捉起了迷藏,光影就在她的身边变幻,引得她忽而起了孩童心。
她向头顶伸出了手,张开五指。从树的枝叶间挤出来的阳光,刚要敞开罩住她,就被她的手给挡住,五指一张一合,光箭就在指间一闪一灭。梁琇这么逗着太阳,太阳却拿她没办法,真是有趣。
她露出了小时候的笑。
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秦定邦也坐在了一条长椅上,静静地看着梁琇在认真地抓太阳。
他今天是带着母亲和妹妹来逛顾家宅公园的。秦安郡自打能用一只拐杖拄着走,就开始在自家花园里转,上个月去逛了秦宅旁边的一处小公园,发现恢复得比预想的要好。这个月就央求着池沐芳带着她来这里。
这孩子现在不知为什么,已经不像刚受伤那阵那么敏感脆弱了,心态皮实了很多,哪怕出门别人盯着她的脚看,她也越来越无动于衷。秦定邦比以前放心多了。
他提前把事情分派下去,又处理好了必须经他手的事务,空出这一天,载着母亲和妹妹来逛这处大公园。秦则新对公园不感兴趣,在家里陪爷爷,所以没带来。
入园不久,秦定邦就遇到了冯龙渊。冯龙渊逮住他不放,跟他又开始唠叨。上次他买房子,秦定邦帮着提醒了不少,躲过了被人薅羊毛,省下来不少钱。虽说他不跟他爹去重庆,但他爹因为心疼这个儿子,给他在这边没少留钱。可即便如此,这年头钱难赚,他也不能只知道大手大脚。省下的钱约姑娘吃个洋餐跳跳舞,也比被人当傻子骗了去要好。
池沐芳让秦定邦和冯龙渊聊,她和秦安郡慢慢游园去了。
冯龙渊把自己想说的都说完了,看秦定邦聊兴寥寥,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改天喝酒。”
秦定邦只觉得聒噪终于散了,在树下吸了一支烟。
去找母亲和妹妹吧。
今天算是风和日丽了。公园里的人真不少,有母亲领着稚儿的,有上了年纪拄着拐杖的,有热恋中隅隅私语的。斜前方的不远处,还有一个年轻姑娘,正伸着手去抓头顶的阳光。秦定邦不禁笑了一下,这真是个没长大的。
直到那个姑娘侧了侧头,眯着眼睛看着手掌如何和阳光缠斗,还笑得像个天真的孩童,秦定邦才看到,原来是她。
秦定邦在身边的一条长椅上坐了下来。
她今天穿了件霁色的七分袖上衣,一条百褶裙,像个还没毕业的女学生,但是刚才笑的神态,却像个更小的小姑娘。
她仰着头,半长不短的头发垂落在脑后,侧颜显得格外清晰。
这个身手了得、教了姑侄俩千奇百怪学问的家庭教师,在桥头不嫌脏不嫌累迎接难童的义工,还会一个人坐在树下伸手抓太阳,毫不设防,笑得一片天然。
此时的梁琇,并不知道身后不远处正坐着雇主家的少爷,她正专心地逗着太阳,心下狡黠地想着,如果阳光是一个人的话,肯定会被她气够呛。
她少有地轻松。在一棵大树下,无人认识,没人关注,不去想饭能否吃饱,也不去担心钱是否够用,周边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又做回了那个朝天空伸出手,仰着头任日光穿过指缝,嚷着要扯下一把太阳回去给母亲穿珠子的小女孩——
那时候真好啊。
“小姐,我可以坐在这吗?”
陌生男子的声音忽地响起,把梁琇从自己的世界给扯了出来。
梁琇吓了一跳,瞬时警惕了起来。看了眼面前的这个男人,她沉了口气,压住气恼,又望了望不远处的其他空椅子。
这种心怀不轨、企图满满的搭讪令梁琇非常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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