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坦半点没觉得不对,站起来谢恩告退。临走前他抬起眼睛,发现那只刘海猫从赵熹腿上站起来,伸出爪子去扒拉赵瑗手里扇子的穗。
奇怪,这扇子什么时候到了普安郡王那里?
那猫伺机已久,见扇穗在原地不动,便瞅准时机一扑而上,可不知为什么,那扇穗一下子被抬高了,它重心不稳,只能倒栽到赵熹怀里,又若无其事地舔舔手掌掩饰尴尬。
赵熹一下下捋着猫的刘海,感叹道:“我刚到临安的时候,这里房屋荒废,半夜里睡觉,常听见窸窣的声音。可叫人点灯来看,那声音又消失了,一问别人,才知道可能有老鼠,就养了许多猫在宫里,果然声音就没了。”他的手掌捋过猫背:“都是我的功臣呀。”
他的功臣和功臣后代被秦坦堂而皇之地嫌弃,他伤心了。
赵瑗看向他苍白的脸颊,不知为什么,赵熹今天的嘴唇有一些红,这让他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
竹篦扇又动了起来,猫接着虎视眈眈。赵瑗道:“他目无君父,贪鄙狂悖,实可诛之。”
赵熹轻轻巧巧拨弄他:“慢点扇风,我都冷了。”
赵瑗扇扇子的手一顿,扇子速度慢下来。在悠悠的风里,赵熹感叹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秦枞没有好儿子啊。”
他转过眼睛,并不看赵瑗,而是盯着赵瑗手中的扇穗,带着一点得意的微笑:“不像我。”
今天就算是秦枞在这里,恐怕也不敢同意皇帝让人抱猫来,然后自己在那里挑挑拣拣,甚至在皇帝提出让杨佑派禁军为他寻找狮猫时大喇喇同意。禁军是直属于赵熹本人的军队,赵熹在经历多次兵变以后对手里的兵看的死紧,杨佑出动禁军帮秦家找狮猫,让赵熹知道了,秦坦不谢罪也便罢了,竟然还同意杨佑接着“帮他找”。
赵瑗道:“爹爹以他作比,岂不有辱清光。”
赵熹没答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拽住了扇穗,赵瑗手一松,扇子就落回了赵熹的怀抱。他站起来,猫蹿出亭外,在假山、花草中嬉戏打滚,赵瑗跟着他站起来,觉得赵熹忽而近,又忽而远。
秦枞一定知道赵熹闭关的秘密,那杨佑呢?作为皇帝的心腹,他知道多少?自从皇帝出关以后,准确来说,在赵瑗出发去建康寻找赵熹之前,秦枞就生了重病,再也没有出来见过人。这件宰相和禁卫殿帅密谋合作的狮猫案件,在赵熹回来后就被盖了回去。
那飞来峰上的刺客又是受谁的指使?这件事情危及到了赵熹的性命,可赵熹看起来也没有要深查的意思。
还有那张如同诅咒的字条,“杀子者无子”,目标太好确定,因为皇帝从头到尾只有一个儿子赵敷。
赵敷是生病久了,又受乱兵惊吓而死,这死因对小孩子来说太正常,向来无人起疑。道君皇帝的小女儿、赵熹的妹妹恭福帝姬,国破的时候还没有上玉牒,留在了东京没有北狩,可乱兵一作,她也没能活下来。
难道赵敷是……
赵瑗低头,盯着路上的鹅卵石。他们一路往前走,偶尔会出现几只猫,竖起尾巴,跟着他们溜达几步,可一见赵熹手里并没有给他们准备食物,便无趣地离开了。
闷闷的天,白而浓的天空,赵熹的衣袍如玉色的一阵风,眉眼温润柔和,看起来很像——
母亲。
父亲杀儿子的多了去了,可母亲……
那念头在赵瑗心里一晃而过,他脚步一顿,向后看去,萱草与芍药花开了一路。
是了,是这个亭子,十三年前,赵熹就在这里叫人写诗赐扇,扇子插在岳展的腰带里,扇穗摇晃,韩骐的笑声震天,掀翻热浪。
赵熹止住脚步,很关怀地看向他:“胳膊疼了?”
我在想什么?
我在怀疑他!
可那一瞬间他又编不出借口,低低“嗯”了一声,赵熹道:“这两天在家里,是不是又偷偷去耍弄棍棒了?”
赵瑗感觉自己像个不老实的小孩子:“我没有用左手。”
赵熹哼笑一声。
远方,入内内侍省押班,提点慈宁殿总管张见道——赵熹身边大珰张去为的养父——带着一列宫娥前来:“臣拜见官家、大王。”
慈宁殿的人到赵熹跟前来向来不用通禀,更何况张见道本是道君身边的人,赵熹言语间极为和气:“娘娘有什么事要吩咐我,还劳累你来。”
张见道有六十多岁,如他养子那样,是最忠厚老实的长相,一听赵熹的话,立刻笑道:“臣奉大娘娘命,却不是来找官家的。臣是来找大王的。”
赵熹对旁边的张去为佯装抱怨:“啊呀呀,你看看你爹,眼里半点没我。娘娘也是,有了孙子,就忘了儿子了。”
众人笑开,赵熹手里拿着扇子,略点一点张见道身后的宫娥:“你来便来,带这么多人干什么?”
张见道禀告道:“正是大娘娘赐给大王的。”他将身体侧开,旨在让赵瑗看看他身后的青春女子,排成两列,每列五个,环肥燕瘦各样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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