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高处不胜寒,一阵秋风就能将它彻底吹倒。肖誉看得心疼,拆开一袋营养土往陶瓷碗里面铲,直到快把瓷碗填满,才准备把孤零零的小草扶正。“——你已经找到了。”他吓得一哆嗦,转过身去看。季云深空降一般出现在他身后,身上裹着深秋的寒意,声音比寒冬腊月的雪还要冻人。这个时间季云深应该在环树办公,怎么会出现在家里?一阵强风吹进来,他冷得打了个寒战,手底下一松,还未被扶正的小草彻底歪倒。他以为季云深是傲娇,偷偷抢救的盆栽被他发现了,心里肯定别扭。可他现在并不想照顾季云深的心情,他只想让季云深也尝尝“不自在”的滋味。他学着季云深从前那副脸孔,嗤笑道:“想藏就用点心,这么明显是侮辱谁的智商?”果然,季云深的脸色瞬间变了,像在雪地里站久了,僵硬又苍白。季云深敛起下巴一笑,不带半分笑意的眼神钉在他身上,一步步逼近:“既然找到了,为什么不跑?”说罢,又瞥一眼盆栽,“还装模作样地把现场恢复原样?”后背撞上金属护栏,肖誉退无可退,他茫然看向季云深,没听懂对方的疯言疯语。风扬起季云深大衣的衣摆,若有似无地舔着他暴露在外的大腿,有点扎,又有点痒。下巴再次被挑起,未散的淤青一痛,却是刚好和季云深手指和虎口相吻合。力道不断加重,他终于发出吃痛的闷哼。“怎么,解释的话都懒得说了?”季云深说话时的热气喷薄在他脸上,他向后仰了一下,困惑更甚:“说什么?”“我这里不够好吗,”大手向下移动,扼住他的脖颈往后一推,季云深恨恨道:“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你非走不可吗!”这人又在发什么疯!昨晚临睡前季云深还是笑呵呵的,虽然是假笑,但心情还算不错,只过了一个上午,怎么突然变得这样暴躁?况且一整个上午他们都没有联系——季云深的情绪反复无常,并不代表逻辑混乱,情绪波动一定有迹可循。金属栏杆良好的导热性迅速吸走他身体的热度,冰冷的触感唤醒了他的危机感。护栏只比半人高一点,圆柱形扶手顶着他的肩胛骨,他斜眼往下看,下面渺小得像一片乐高街景。他快速冷静的能力是天生的,千钧一发之际,从季云深话里琢磨出了端倪,猛扫一眼盆栽,然后看回季云深。他明白了!季云深的眼睛像按住猎物的老虎,几乎瞬间就能将他撕毁或把他从高楼上推下去。季云深是他最亲密的人,可在生死面前,“信任感”令人存疑。
他轻拍脖子上的手,安抚道:“我不走……你先放开我。”季云深没动。风呼呼吹着,打理好的头发有几撮掉到了额前,季云深是最凶猛能傲视群雄的野兽,同时也是最脆弱不堪一击的蝼蚁。不知怎的,肖誉竟生出一丝怜悯。眼前的野兽并非天性凶残,而是受了重伤,好不容易找到的猎物又总想逃跑。愤怒的本质是委屈,是“猎物”不愿被自己吃掉的委屈。可他不是季云深的猎物,季云深也不值得同情。“你还想骗我?”嘴上这样说,季云深还是松开手,迎着风红了眼睛:“我出国回来后你跑了,出了酒店我放你下来你又跑了……肖誉,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你觉得我不懂再一再二不再三的道理?”哗啦!季云深又一次挥掉架子上的盆栽,陶瓷碗没碎,营养土撒了一地,一个银色的,不规则矩形金属片进入视野,肖誉顾不上季云深的表情如何,顾不上他下半身不着寸缕,第一时间去追。但他忘了脚上的链长只有五十厘米,步子没迈开整个人摔在了地上,而那枚银色的钥匙在塑木地板上蹦跶几圈,从栏杆缝隙中跃了出去。肖誉趴在地上瞪大了眼睛,伸出去的手滞在半空,手指微微曲着——掉下去的不是钥匙,是他漫长的后半生。季云深在一旁看了全程,被他拼命抓钥匙想离开的动作刺激到了,拎着衣领把他拉起来往护栏上撞,狠戾中藏着庆幸:“可惜了,看来你只能留在我这儿,这就是你的命!”胸口,膝盖,下半身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磕碰,他疼得抽了几口凉气,染着哭腔的声音散在风里:“季云深,你让我走吧……啊……”未出口的话变成破了音的惊叫,钻心的痛感由身后某一点发散到全身,抓着栏杆的手指用力到变了形,两条长腿在寒风中打着颤。季云深掐着他的腰直往上拎,可想而知进得并不顺畅,但季云深没有停,反而越挫越勇。季云深应该是兴奋的,因为马上就能给他留下另一段永不磨灭的影象。季云深要让他记住这种疼痛,要让他想到“离开”就回忆起这种皮开肉绽的感觉。“你为什么这么执着?”季云深的气息不稳,像是气得肺快炸了,“是不是打断你的腿,你摇着轮椅也要找各种方法逃出去!”疼。他有多疼,季云深就有多疼。他莫名产生一种同生死共患难的,密不可分的羁绊,比“爱”更扭曲,比“恨”更难忘。这刻骨铭心的疼痛,他们谁都跑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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