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然后……我被后面那毛躁的小子推了,不小心跨过去。跨进之后,他们就要搜身。”“……原来您还真是一脚误入宦海,颠沛跌宕一生啊。”蔡伯只顾着呵呵笑,慈眉善目。他和蔼的目光落在了元日身上。“你收养来的这个孩子,绝非池中之物。”“是不是池中物,是哪个池子的,除了靠他自己,也得有‘仙人’指路。”陶眠淡淡地说着。蔡伯的笑声更畅快了,这回还多了点调侃意味。“小陶啊,你看似远离世俗,实则这世间的规矩道理,你看得一清二楚。”陶眠微笑。“好话要留给能够明悟的人。”蔡伯摇首失笑,受了这句夸。“你放心吧,元日这孩子有出息。老夫爱才,把他扶上马,再送一程。”“那我就先谢过蔡伯了。”“只是,我老了,时日无多。今后大部分的路,还要靠这孩子自己走。”蔡伯幽幽地说着,叹气。“宦海有舟亦难渡啊,风急浪大。”“由他向前闯吧,”陶眠看得很开,“大不了急流勇退。他总有能回去的归处。” 县案首童生试分为县试和府试。元日这场参加的是县试。考试总共分五场,通过前一场,才有资格参加下一场。不管放在哪个世代,科考都是异常残酷的。县试持续数日,元日这几天就歇在附近的客栈,第一晚陶眠陪着他。他们在客栈房间内用晚膳,元日还劝陶眠早些回去。“荣姨一个人在山中呢,她还生着病。”“不碍事。我出门前和小花提了,她还叫你潜心考试,别有顾虑。”“真的?”少年听说荣筝记起了他,不由得生出一丝喜色。“荣姨终于记得我了么?”“她一直记得你,只是偶尔没睡醒,叫错罢了。”元日扒了两口饭。“我想荣姨的身子早些好。若是老天能保佑她好,叫我考不上功名也成。”“小孩,别乱说话。小花的身子会好,你也能考取功名。”“我其实对做官这件事,没什么执念,”元日放下筷子,嘴边还粘着一粒米,一本正经地对陶眠讲,“只是读书是我唯一会做的事。我会什么,我就去做了。”陶眠的眼睛弯起,摸摸少年的头顶。“元日,你有这种心性,才能走得很远。”仙人把自己面前没动过的那盘荤菜,换到了少年的碗边。“陶师父对做官这件事一窍不通,但我知道,有多大碗,吃多少饭。你会什么,你就去做。不至于勉强自己,也不会虚度光阴。做人要无愧于己,无愧于天地。”元日点点头。“我记下了。”他又闷头扒饭,忽然咬着碗边,嘿嘿笑起来。“笑什么?”“陶师父虽然不想收我这个徒弟,但您把道理都教给我了。”他有小小的满足和得意,少年人的心思像烧开了、把壶盖顶起的水,满溢着,藏都藏不住。“还是孩子心性,”陶眠摇摇头,不禁笑起来,“你知道做我陶眠的徒弟要吃多少苦头么?有福之人勿入陶门。”“您别这样说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成为桃花山的徒弟,受了百般磨难,千锤万凿,走出山后肯定也是大人物啊。”“确实都是大人物……不过,大人物也有大人物的苦楚,也做了许多身不由己的事。”“但是……还有很多人,受到他们的保护和帮助啊。陶师父,你的徒弟都是一宗之主、一国之君,他们在位的时候,不也是在为宗门殚精竭虑,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么?”少年的眼睛黝黑深亮,映着荧荧烛火。
他听过陶眠讲徒弟的故事,悲伤在所难免。但他在想,陶眠的弟子,尽管有着这样或那样的不圆满,哪怕带着复仇的初衷,坐上高位——他们承受了地位带来的束缚,被困囿于此,却也尽己所能,不负那些把他们送到这个位子的人。就算是陶眠的三弟子和四弟子,他们也是背负着自己门派的名誉声望和无尽的未来,挥剑朝向彼此。“他们都是很了不起的。”少年还没有变声的稚气声线在空寂的房间响起。陶眠的心湖一颤。他先垂下眼睛,眼皮轻抖,呼吸声略沉,深吸一口气。那些名字在片刻就把他席卷,他要平复这股滔天浪潮。随后他的目光沉静下来,烛火又一次落在他的眼瞳中,代表他已经整理好了心情。待到他再次掀起眼帘,望向眼神灼灼的少年时,他的黑眸就变得柔亮。“我活了这么久,第一次听见有人跟我说这样的话。”“陶师父……”“我没有怪罪你,元日,”他看见少年低下头,露出歉疚的表情,便轻拍一下他的肩膀,叫他抬起脸来,“你说得不错,我的弟子,都是很了不起的。”陶眠抓了一把盐花生,一半漏给元日,一半漏在他自己的面前。他左手轻捏花生壳,另一手配合着,把里面圆润如珠的花生剥出来,搓掉红皮,放在小小的空碟子里。“过去我总是沉湎于各种遗憾和未竟之事,现在想来,我的弟子,在十几、二十来岁的年纪,运筹帷幄,登及高位,达到了许多人一辈子都到不了的高度,见到了广袤华景和无边风月……重要的是,他们在临终前,都圆了最初的心愿。这是否又是一种圆满呢?”“当然是,”元日郑重其事地点头,“人生又不止一桩圆满,连天边的月都是每月一圆。纵使遗憾重重,能有一桩圆满,就是幸事。”他年纪轻轻,却把许多事看得通透。这般明慧通达,连仙人都有些动容。“看来小花当初把你带到山上,于我桃花山,还真是幸运。”“我来到桃花山,便是桩桩件件都圆满了,”元日笑得见牙不见眼,“我才是最幸运的那个。”陶眠笑了。“那就让这天赐的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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