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姝动作很慢,一勺勺的舀粥,小心翼翼生怕呛着他。
男人埋头吃粥的模样甚是艰难,宋姝胃里强压下去的难受又渐渐泛了起来……她曾经很讨厌晏泉,讨厌到时至今日,她仍无法全然真心待他。
她曾幻想过晏泉会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又或者是遭遇一场突如其来的刺杀,血溅当场;再或者,是被政敌下毒,腹痛难忍而亡……但在她的万千想象中,她从未想象过有一天他会被人折断背脊,按入泥淖。
瞧着男人伸长了脖子,费尽全力只为喝上一口粥的模样,宋姝只觉刺眼得很……
不知不觉中,碗里的粥已经见了底,晏泉抿了抿唇,宋姝这才见他唇角残留了些米汤。她下意识地从怀中掏了帕子出来为他拂去残渣,又沾了口脂细细涂在他嘴唇上。
透明的口脂泛着丝丝凉意,被宋姝涂抹在晏泉唇上,说不出的舒服。
晏泉不由伸出舌头去舔了舔唇边的膏体,出乎意料的,淡淡的薄荷香里还泛着丝丝甜味儿。
宋姝见他小动物似的模样,拧了拧眉,好笑道:“你这是作甚?我刚刚涂上的。”
说着,她又用指腹在瓷罐儿里沾了些膏体涂在他嘴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珍贵的瓷器。
干涸的嘴唇在她轻柔的晕染下逐渐润泽起来,泛着浅浅的红,像是块儿上好的点心。
宋姝满意似的将瓷罐儿收到一旁,又拿帕子擦了擦手。
自从落尽幽山别苑里,晏泉许久都未被人这般温柔待过,一时之间有些无措,皱了皱眉问:“你,给我涂的什么?”
宋姝抬眼看他,晃了晃手里瓷瓶,勾唇笑道:“蝎尾油配上狼毒花,鹤顶红搭了半步颠,又加断肠散,再倒进醍醐香,熬了七七四十九天才得的——”
她还没胡说八道完,却忽听门外传来响动,起身开门一看,只见是拂珠带着一个青须男人回来了。
见她出来,拂珠侧身朝她介绍道:“这位便是五更先生。”
宋姝颔首一礼,抬起头来又仔细打量了男人一眼。只见他一双鹰目如炬,身材挺拔刚健,穿着一身褐色布衫,遒劲的肌肉在布衫下若影若现……不像是大夫,倒像是瓦肆里胸口碎大石的卖艺人。
然而就是这么位“卖艺人”,却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五更先生”陈何年。
俗话说得好,阎王要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陈何年就可以。
凭着一手出神入化,活死人肉白骨的针法,陈何年得了“五更先生”这么个江湖诨号。诨号响亮又好记,久而久之大家也便忘了他姓甚名谁,都称他做“五更先生”。
宋姝一早便知道有“五更先生”这么个人,来幽山别苑前特地请拂珠在江湖上的朋友帮忙请到了这位妙手回春的大夫,就是为了将人请进别苑里给晏泉治病。
“先生医者仁心,小女日后定当重谢!”
陈何年摆了摆手,黝黑的面庞上满不在意的模样:“既然是钱知晓相托,陈某自当竭尽全力。”
说着,他迈步往屋里去,又问:“不知病人现在何处?”
“正在房中。”宋姝说着,赶忙转身将陈何年引进屋里为晏泉把脉。
京城,万运楼
“押庄!”
“押闲!”
“开!开!开!”
“……”
纵使是最烈的伏古香也掩盖不住赌场内交错难闻的气味。那是一种复合的气味,铜臭混合着汗液,油气卷杂着木头臭,芸芸浊气搅作一团,在嘈杂喧嚷的赌场内蔓延。
一楼大厅里往往都是一些闲散客人,来来往往,不过是凑个人气。万运楼内真正大赌局素来都是在二楼包房里进行的。
不似大厅那般乱哄哄的,万运楼二楼的地字号包房装修雅致。案头讲究的珐琅象牙香炉里烧着清冽的云头香,正对大门的位置挂着一副巨大的山水画,朝霞迎客,秋枫千山,红日冉冉照四海,取得是个“鸿运当头”的好彩头。
“押大,五百两!”
高昂的男声响彻包房,宋冉一袭青衫,捏着筹码的手不由颤抖。
他今日走了顺路,运气极好,上桌不到一个时辰的工夫已经赢了近五千两银子,还差最后一千两,只要再赢一局,他便可以和“三公子”平账。
想到这里,他紧张到僵硬的唇角浮出一个浅浅的,机械而尴尬的笑容来。
赌坊负责摇骰子的小厮今日已亲眼见证了宋家大公子的好运气,自己也从他的好运中得了五十两的赏银。
见他斩钉截铁地下注,小厮掀开手里镶金的檀木盅子,两个四点,一个一点。
“得小,庄胜!”
黄杨木桌上,三个骰子上加在一起九个鲜红的小点儿刺目非常。
宋冉重新坐回椅子上,冷静了一瞬,沉声道:“再来!”
运道是个无比玄妙的东西。若是踩在了运头上,那便是花繁锦绣,可这运头若是一破,那便是一泻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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