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说做官家好,其实做官家是孤家寡人,天底下最艰难的事,举目四望,除了你和大娘娘两个人外,我竟无一个敢袒露心事的人。”
“大娘娘是我亲生的母亲,血脉相连,我才敢对她说话。”赵熹说,“可咱们并不是亲生的父子。”
赵瑗的心紧了一紧,赵熹的指腹在他的眼眶上打圈,“伯字辈一千六百四十五个人,五岁以下的孩子有三百多个,那天我在阁子里,看到你和另一个小孩一起站着,第一眼就想选你……”
赵瑗的声音低低:“臣那时候又黑又瘦,不好看,官家还选臣。”
赵熹笑了,他抚摸赵瑗带着活泼青春气息的俊朗面庞,红润的脸颊,那是他亲手养育出来的血肉肌肤,赵瑗是那样的俊朗,仪表如同天空正当时的太阳。
他养的。
“是吗?我只看见一只小羊在冲我叫。”
他爱怜的,几乎带有明显的暗示:“有时候,我多想自己再把你生出来,叫你做我亲生的孩子,可惜我做不到。”
被赵瑗撞破秘密以后,他再也不讳谈自己可以孕育生命的事,这种感觉很奇怪,如果他是一个男人,他必须凭借女人才可以生下孩子,可如果他是女人——
赵瑗会和他享用一具身体,十个月。
那是一种更奇妙的感觉,
“但是想想,这世上父母儿女、兄弟姐妹,血缘的事情本就是天定的,无法更改,连夫妻之间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可你是我心甘情愿选出来、养出来的宝贝。”
赵瑗看向他的眼睛,赵熹正注视着他,眼神柔软,洋溢着波光:“我从十六岁出使金营开始,到十八岁在应天府登基,辗转扬州、建康、临安乃至于流落海上,与父母兄弟姐妹离散,失妻、失女、失子,为人所凌辱辜负,至今一十八年,不情愿不甘心要后悔的事做了千万件,只除了一件——”他说:“就是把你养在膝下。”
“任何人叫你来恨我,离间我们父子,都是剜我的心肝。”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态度也堪称温和,并不曾有半点狠厉,只是楚楚,所有企图离间他和赵瑗的人都是居心叵测。
而说完这句话以后,房间里陷入了寂静,赵瑗静静地审视养父。
他忽然意识到,赵熹看出了他在撒谎,或者说,赵熹不管他有没有在撒谎,统一当撒谎看待——他默认赵瑗和蒲勒与习捻有所交谈,只是不知道他们交谈的内容,就好像他在香囊袋子里放解毒丸那样,不管有没有中毒,他都先解了,就算没有毒也可以预防一下。
他看出了赵瑗对他的犹豫和回避,隐隐地为自己辩驳,唯恐赵瑗心中的父亲形象崩塌。
可连赵瑗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对赵熹回避。因为他长了一个女穴?因为他和乌珠不清不楚的往来?因为他在铁塔寺面前叫赵瑗回避?因为蒲勒和习捻的任何一句话?
都不是。
那是什么?
赵熹腹部海水一样的波纹,泛开在赵瑗的脑海里,然后炸开。
赵熹要一个孩子。
他就是赵熹的孩子。
他也可以使赵熹获得一个孩子。取代乌珠,取代……
赵瑗的内心一凛,他埋首在赵熹的怀里,手搭上赵熹的腰,是一个搂抱的姿势,像小孩子躺在母亲怀里那样,春夜没有蝉鸣,只有他俩透过肉,单薄的衣料,传达给对方的呼吸。
“臣。”赵瑗的声音响起来,一种闷闷的保证,“臣不会让官家后悔的。”
几乎只过了一个呼吸,赵熹就把他回搂住:“瑗瑗……”
他也需要说什么,但也许只是呼唤一下儿子,但他的呼吸喷到了赵瑗脸上,即使他们从小就一起睡,这种距离也过于亲密了。
咚!咚!咚!
门被叩响,宫人的声音惶急。
“官家,行在有人来报:大娘娘在台州时得了目疾,双眼不能视物,请官家回宫探看!”
好版主